彤云密布,烈日藏身。
厚厚的云层罩在头顶上空,黑压压一片,铺满了整个苍穹。天边滚过一阵阵闷雷,电蛇乱舞,暴雨将至。
先来的却是风。北风急卷而至,呼啸肆虐,呜呜呜的风鸣声充斥天地,如鬼哭,又似狼嚎。断枝残叶在狂风中翻卷飞扬,为这片昏暗的天地增添了丝丝惨绿颓红。
荒野之中,一支长长的队伍伏地蜿蜒,渐往东行。
队伍中旌旗猎猎,刀枪森然,明显超重的辎重车一辆接着一辆,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车痕。不堪重负的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碎成一堆碎木残渣。
披坚执锐的将士们却对此毫无反应,不说话,也不回头,一味沉默前行。
一名全身都笼罩在黑色铠甲中的将领扬鞭策马,从宛如长蛇的队伍尾端快速向东奔驰,越过一个又一个沉默的士兵,来到了队伍的东部顶端。
那里同样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制式武铠“白矛”的将军。
“林校尉,什么事?”
青年将军听到马蹄声,扭头询问。
“廖大人,”来人赶至青年将军身旁,抱拳行礼道,“末将有一言,不吐不快。”
“说。”廖离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大人,”林校尉肃容道,“巫蛮族三千先锋骑兵方才抵达防线,军容未见,实力未显,我们为何要撤?”
廖离脸色一沉,轻喝道:“这是都督的命令,岂容置疑?退下!”
林校尉却没听令退后,依然坚持道:“上余郡是末将的防区,抵御来犯之敌乃是末将职责所在。如今还没看见敌人就要撤退,末将羞愧,无颜面对世人。”
“哦?”廖离眉角微微一挑,问道,“那你想怎样?”
“末将需要一个理由。”林校尉沉声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廖离瞥了他一眼,平静地道:“如果没有理由呢?”
林校尉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紧盯着廖离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援!”
这话一出,气氛为之一僵。
一股狂风忽然卷过,将众人身上的温度又带走了几分。
廖离一脸平静,定定地看着林校尉,沉默不言。
边上的卫兵队率则一声暴喝:“放肆!军令如山,岂容你胡来?”又转向廖离,抱拳行礼:“大人,请下令擒拿此獠。”
廖离却没有反应,依然平静地看着林校尉,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校尉同样在盯着他,脸色肃然,寸步不让。
两人对视半晌,廖离突然展颜一笑,恰如春风拂面,伸出右手,道:“把都督的调令拿来。”
立刻有卫兵递上一个纸卷。廖离接过,一边看着林校尉,一边轻轻拉开纸卷上的丝线,再拧着上端将纸卷抖开:“看清楚了么?”
林校尉定晴一看,确实是孙瑜签发的调令,上面盖着朔北军团孙都督的大印,然而他依旧不为所动,沉声道:“末将要的是理由,不是命令。”
“那就给你一个理由。”廖离好整以暇地将调令收了起来,缓缓说道,“巫蛮族来势汹涌,总兵力超过两百万大军,此次侵入我国边境的有五十万之众。我们朔北军团兵力不足,必须收缩防线、扼守要害之地,如此方能抵挡来犯之敌。明白了么?”
“这……”林校尉闻言一愣,又很快反驳道,“上余城就是要害之地,如果被来巫蛮族攻破,往南数百里内都无险可守,巫蛮族可以一路无阻地打到齐州郡治天峻城。到时候数万平米疆土都将落入异族之手,生灵涂炭,寸草不生,我等岂非沦为千古罪人?”
“齐州的事自有齐王一力担之,你瞎操什么心?”廖离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都督需要集中力量防守云州和青州,齐州不在咱们朔北军团的考虑范围内。这件事都督已经跟齐王达成协议,多说无益,退下吧。”
“可是……”林校尉还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上面既然已经达成协议,那就轮不到他来说话。
廖离见他还不退,脸色一沉,喝道:“难道你还要本将将双方的协议交给你看不成?真是不知轻重,退下!”
林校尉颓然泄气,抱拳行礼道:“末将不敢。”
无奈地摇了摇头,拍马转身,正要退到自己的队伍中时,又突然想起一件事,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要留下一曲兵马迎敌?曹军侯势单力薄,独自留守军塞,要是巫蛮族先锋来犯……”
“既然我们把兵撤了,自然要给齐王争取一点准备的时间,否则巫蛮族驱兵直入的话,上余城不是很危险吗?”
廖离脸上洋溢着一股畅快的笑容,阴柔地道,“曹军侯乃是绝世猛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手下又个个都能以一挡百,对付区区蛮夷想必不在话下。林校尉,你说对么?”
林校尉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就往头皮上爬。
天峻城,齐王府。
月牙湖心。
水波荡漾,轻舟起伏。
“舅舅,师傅,莲儿不是很明白。”
杨婵轻蹙秀眉,看着她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两个男人,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跟朔北军团结盟?孙瑜可是太子的人。”
“那不叫结盟。”毕闲抚须轻笑道,“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罢了,还算不上结盟。孙瑜需要保存实力,殿下需要名正言顺地掌管齐州全境,既然双方都有需要,自然就有交易的理由。”
“可是那会养虎为患。”杨婵轻摇螓首,“朔北军团收缩防线后,孙瑜手中的实力必然能够得以保留大半,这对舅舅以后行事相当不利。有一支大军在边上虎视眈眈,如何安心发展?”
毕闲不以为意地道:“战事无常,不是他想保存实力就能够保存的。巫蛮族此次入侵蓄谋已久,声势浩大,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现在谈朔北军团的威胁还为时过早。相反,殿下如果能够掌管齐州全境,就能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与巫蛮族交战的胜算更大一些。”
“仅仅是这样?”杨婵美眸一轮,追问道。
“呵呵,自然不仅如此。”毕闲轻笑,长袖一甩,端起案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悠悠然道,“孙瑜既然将兵马撤出了齐州境内,那以后再想进来就难喽。”
杨婵点了点头,认同这个观点,却又很快提出异议:“让他跟巫蛮族先拼一次,消耗他的实力岂不更好?”
“莲儿,”齐王将话题接了过来,“世上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孙瑜不是傻子,不会跟巫蛮族死拼的。如果他敷衍了事,那就麻烦了,上余城是边境重镇,容不得半点闪失。况且禁军和另外两支边军也在往北方派兵,如果不在他们抵达之前将齐州牢牢握在手中,后果难料啊。”
杨婵略一思索,默默点头,同意齐王的判断。
“舅舅会亲征么?”
沉默半晌后,杨婵好奇地问。
“要看战局发展的态势,”齐王很快回答道,“舅舅在天峻城中坐镇,自然更容易调度四方;不过如果战局不利的话,也只能去边界看看了。”
“那很危险。”杨婵蹙眉。
“无妨。”齐王大手一挥,沉声道,“成大事又岂能不冒风险?我那位大哥就是因为在宫中待的时间太长,太舒服了,才丧失了年轻时的锐气,否则又岂会给我机会跟他对弈天下?”
杨婵默然。
同样都是亲王,相比之下,她二哥就没有齐王那股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连带着整个灌城都处于与世无争的状态。灌城的实力冠绝天下任何一城、任何一郡,却缚足不前,只在是西南方安逸地当个小霸主,好像有些消极啊。
“报——”
一个急促的禀报声打破湖面上的安静。
齐王扭头看向湖岸上的传令兵,道:“投过来吧。”
“诺!”
传令兵张弓搭箭,嗖地一下射出一支没有箭头的箭矢。
眼见箭矢破空,齐王没有丝毫动作,毕闲也没动作,杨婵同样如此,但是来箭却在齐王面前突然定住,稳稳地停在空中。
齐王伸手摘下绑在箭头处的竹筒,长箭同时落下。
拔掉筒塞,倒出一个纸卷,再展开一看,齐王神色微动,将纸条递给毕闲。
毕闲目光在纸条上匆匆一扫,双眉立刻就皱了起来,讶然道:“孙瑜居然现在就撤兵了?”
“应该不假,他提前了三天。”齐王点头,脸色虽然还算平静,眼中却透出一缕怒火。
战场上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稍有不慎就是一步错、步步错的糟糕结局。现在孙瑜却不等他接手边防,提前三天将边军从上余郡撤离,其用心着实险恶!
毕闲面色凝重,迅速搁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道:“情况紧急,为防有变,我这就去一趟上余城。”
“不,”齐王伸手将他拦住,沉声道,“我亲自去。”
随即扭头对湖岸上的传令兵下令道:“立刻给我备车,再通知亲卫队,随我出征。”
“诺!”
传令兵领命,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