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荒野之上,无端端透出一股凛冽寒意来。
“哇,哇哇……”
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在低空盘旋着哀鸣,声音粗劣嘶哑,似乎在为找不到归巢而悲切。
在乌鸦的下方,一棵枯死的意杨树孤零零地立在小河边。那上面有一个完好的鸟巢,但它现在却不能回巢。因为本能在告诉它,那里很危险,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占据了这个地方。
踏踏踏……
一匹快马由远而近,很快来到枯死的意杨树旁。马上的人身穿皮甲,腰佩单刀,肩背一把短弓。
来人翻身下马,抬头看向枯枝横生的树冠,拱拳行礼:“队率,曹猛从白杨林出来了。”
“是回军塞,还是继续巡边?”阴冷的声音突兀地从无人的树冠中传了出来。
“都不是,他在山头饮酒赏月。”
“什么?”阴冷的声音中尽是惊讶,“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饮酒赏月?”
“卑职也很奇怪,”皮甲骑士回答道,“但他确实在饮酒赏月,还请了一位美姬在一旁献舞。”
“啊?”树上的人坐不住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凭空浮现,哗啦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身影很快变得清晰,化为一名身穿金阙国制式武铠“玄匕”的白面中年人,正是那位前去踢馆的铠武士卫队队率——沐洵。
“搞什么鬼?”沐洵眉头紧锁,沉吟半晌后,一抬头道,“走,带我去看看。”
不一会,两人来到目的地。
在他们前方,是一个仅有七八十米高的土丘。土丘顶上有人,还不仅一个。一张小方桌,两只矮背椅,曹猛正在和他手下的一名屯长对饮。边上站着六名身穿皮甲的士兵,人人背弓佩剑,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美娇娃在翩翩起舞。
那舞姿很美,就跟天上的月亮似的,撩人心弦。曲调古怪偏又韵味十足的歌声从美娇娃口中传出,像天籁一般悦耳动听。
很显然,这位美娇娃是个中高手,肯定从小就受到严格的乐曲和舞蹈训练。那她的身份就能确定,真的是一位歌舞姬,而不是伪装成歌舞姬的战职者。
“周围有埋伏么?”沐洵谨慎地问。
“方圆三里都是空旷的荒野,卑职已经探查过了,没有任何人。”皮甲骑士毫不犹豫地回答。
“曹猛手下的铠武士斥候呢?”沐洵依然不放心。铠武士斥候拥有伪装和半隐身的能力,土丘的距离太远,发现不了。
“已经接到消息,肖岩和卢寒都在军塞中,而且都穿着武铠,山头上应该只有曹猛和成斌两名铠武士。”
“你的意思是,曹猛在找死?”沐洵皱了皱眉,本能地感觉这件事有些诡异。
“这……卑职也不知道他的想法。”皮甲骑士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猜测道,“或许他生性自负,没把咱们看在眼里。”
“胡扯。”沐洵轻斥道,“自负不是愚蠢,曹猛既然能当上军侯,统领一曲兵马,就不可能是一个蠢货。哼,要饮洒赏月在哪不行,跑到荒野土丘上来干什么?一定有阴谋。我们走,不管他。”
“队率,机会难得,您……”
那手下还想劝说,被沐洵目光一瞪,直接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两人沿原路返回,走着走着,沐洵又狐疑起来,万一曹猛真是个蠢货呢?谁也没规定世上就没有当军侯的蠢货啊。他要真是个蠢货,自己却凭白无故地放他一马,那自己岂不是更蠢?
“回去,再看看。”
两人又回到原来的观察点。
这一看就看了一个多小时,土丘上的节目又是一变,舞停了,酒具也撤了下来,改为赌博。一桌子人乱哄哄地玩起了牌九,噼里啪啦的声音都传到了十七八里外。
其中就数那位美姬的声音最大,欢叫着围着一桌子人转,甭管谁赢了都要上去抢几个铜板,然后再输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沐洵越看心里就越没底,渐渐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信心,他决定叫人来一起观察,然后再作判断,扭头对皮甲骑士道:“去把人都喊过来。”
手下领命而去。
半小时后,土丘顶端玩起了新玩样,不在桌上赌了,改为几名士兵捉对摔跤,其他人压输赢。那热闹劲又大了几分,狂放的笑声在荒野中远远地传荡,惊起宿鸟无数。
而这边则在进行一场声音很小,场面却很激烈的辩论。六个人参与了这场辩论,分为人数均等的两派,沐洵则捏着下巴,陷入沉思中。
这次行动廖离给他的任务是,有机会就下手,没机会就在一旁监视,等待另一队人马去上余城寻找曹猛叛变的确凿证据。
条件很宽松,动不动手完全由他决定。然而沐洵知道,这话只能听听,当不得真。
廖离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也从来不是能够容忍手下无能的人。上次自己去踢馆,结果功败垂成,没能如愿废了刘向,直接导致廖离输掉伐木比试,那位大人心中正烧着一团火呢。如果不能把他心中的火给灭了,这火弄不好就会烧到自己头上来。
“沐队率,再辩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决定还得您来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说话的人不是铠武士卫队中的一员,而是上余郡边军林校尉的一名卫兵。这名卫兵对附近的地形极为熟悉,因而被找到担任向导。
沐洵回过神,目光在五名手下的脸上一一扫过。三人扬眉,眼中有着迫不及待的渴望;另两人则蹙眉不语,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如果中圈套,很可能丧命,你们知道么?”沐洵沉声问道。
“嘿,队率,不过两名铠武士,没什么好担心的。”铁塔般的壮汉轻松地说道,“曹猛的名声倒是挺响,不过依我看啦,身手也未必能强到哪儿去,队率您完全可以对付。剩下的那位就交给俺了,俺保证将他的头给拧下来。至于其他人,那还能叫人吗?不过是些草鸡,动动手指就宰了。”
“我说的是中圈套。”沐洵强调了一下这句话。
铁塔般的壮汉依然不以为意,随口道:“那也不用担心,方圆三里都没个鸟人,了不起有一两名铠武士斥候潜藏在土坡上,那顶个蛋用。咱们七个人呢,宰他们就跟宰鸡似的,都用不了半分钟。队率,实力对比太明显啦,您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次沐洵没再反驳,看了一眼另外两名跃跃欲试的手下,问道:“你们也这么认为?”
“是的,队率。”两人把头连点。
“你们俩呢?有什么顾虑?”沐洵转问剩下的两位手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名手下回答道,却没能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据。
另一名手下稍微好点,回道:“曹猛在两年前就领悟了势,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晋升到地阶。咱们的消息还是半年前的,不能保证他依然停留在玄阶后期。地阶高手如果想突围的话,凭我们几个不可能挡得住。所以卑职认为,冒然发起偷袭不妥当。”
他这话一出,铁塔般的壮汉立刻反驳道:“就算他突破到地阶初期又如何?咱们这么多人,他依然不是对手。至于突围,那就让他突围呗,咱们有什么损失?难道曹猛还敢闯进大营报复咱们不成?廖大人第一个就会宰了他。你的担忧根本就没必要嘛。”
那人为之一窒,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沐洵思索片刻,最终一咬牙,下令道:“那就做了,全部穿上武铠,立刻行动。”
***
土丘上,曹猛坐在方桌旁,一只手支着脑袋,故作醉态地大声叫了两声好,随即低声道:“老弟,这样行不行啊?天都快亮啦。”
“放心吧,曹大哥,投机心理人人都有,他们肯定会来。”方桌下传出刘向坚定的声音。
曹猛无奈,只能继续演戏,继续等。
突然,伪装成士兵的雅稚动了动耳朵,小声提醒道:“他们来了。一共七个人,从东边上来的。”
曹猛闻言心中一突,对方有七名铠武士,数量有点多啊,能不能打赢?
现在担忧却已经为时过晚,曹猛很快放下这一节,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又脚步踉跄地往东边走,装作一副要出恭的样子。
他人一到东坡边缘,坡下的人立刻就能看到,双方直接碰面。曹猛故作大吃一惊,拔腿就往回跑,一边还惊恐地吼道:“敌袭!快跑!”
这一声惊吼声音之大,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土丘上几名嬉闯的士兵愣了一愣,然后一哄而散,鬼哭狼嚎般地往土坡下冲。
人散了,桌子掀了,椅子倒了,酒菜也翻了,土丘上一片狼籍。
沐洵冲上土丘的时候,就看到一名身材娇小的美姬缩在翻倒的桌子边,双手抱着膝盖,埋着头瑟瑟发抖。他没有理会这个无关的弱女子,脚步不停地从她身旁越过,喝令道:“追!”
碰碰碰……
六名手下狂奔着冲上土丘,又继续往西边追击,速度却有快有慢。两名身穿轻铠的铠武士在前,三名穿中铠的在中间,那个铁塔般的壮汉穿的是防御型重铠,因而速度最慢,落在最后一位。
六名铠武士同样没理会发抖的娇小女人,一个接一个地越过她的身旁。当最后一位壮汉经过时,抱腿缩脖子的娇小女人突然就站了起来,扑了上去。
铁塔般的壮汉微微一愣,扭头一看,就看到一对银色的眼眸俏皮地眨了眨。随即眼前银光浮动,两条银链就像挥舞的银色丝带一样,轻飘飘笼上了他的身体。
然后壮汉就散了,防御力超强的重型武铠仿佛被快刀飞削的刀削面一样,连同他的血肉一片片地飞了出去,又碎成了漫天飞舞的染血残渣。
残片、血肉和内脏纷纷洒洒地散落而下,那颗头颅似乎还有知觉,不可置信地怒瞪着双眼,看着自己的血肉、四肢、心、肝、脾、肺……从眼前一一飘过,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遮住了双眼。
倒数第二位穿中铠的铠武士听到身后杂乱的声音,疑惑地扭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正张口欲呼,一只翻倒的椅子突然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身影,从地上站了起来,挥出一只金光闪烁的拳头。
铠武士正在扭头往身后看,这一拳又完全收敛了风声,无声无息,所以他毫无知觉地用后脑和金色拳头作了一次亲密接触。
砰!
铠武士脑部一震,再一麻,一只金色拳头贯穿了他的脑袋,从大大张开的嘴巴中探了出来。
铠武士看着从嘴里伸出来的拳头,眨了眨眼睛,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随即他就感觉自己失去了平衡,世界在眼前飞速旋转,再慢慢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