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断往西偏,猛烈的阳光渐渐失去灼热感。不时有山风吹过,为这盛夏的傍晚增添些许凉爽。
两边的伐木场中,乡勇们都疲惫不堪,只能咬牙坚持,而两位统领却已经回到山头营地。比试接近尾声,该他们做的都做了,该交待的也全都交待完毕,继续待在伐木场没有意义。
“廖校尉,刘总教头,二位辛苦了,都过来坐吧。关勇,给两位上茶。”
凉棚中,齐王拿出了一位亲王的气度,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对手,全都一视同仁。
两人落座,刘向瞥了一眼端茶过来的年轻人,已然猜到对方的身份。长友镖局的总镖头霸刀关天有两个儿子,长子关胜,次子就叫关勇。年轻人的相貌和关总镖头有几分相似,又背着大刀,应该不是碰巧同名同姓,而是同一个人。
凉茶很快端上,刘向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一咕噜全喝光,也没喝出个好孬来。廖离见此不由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似乎觉得跟这种乡下土包子交手很掉价。
齐王却毫不在意,笑了笑,问道:“如今比试即将结束,二位对结果有什么看法?”
“我方必胜。”廖离言简意赅,信心十足。
刘向扑哧一声笑了,扭头看向廖离,讥讽道:“没想到廖校尉还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你们胜?胜在什么地方?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你都输了,凭什么胜?”
廖离眼皮子都不掀一下,懒得回答他。齐王却很感兴趣,问道:“为什么说天时地利人和这三点,廖校尉都输了?”
“如今是夏天,白天阳光猛烈,天气炎热,自当白天休息,晚上开工。廖校尉却反其道而行之,白白浪费半天时间,此为失天时。”
刘向侃侃而谈,“用人之道,在于因人就用。廖校尉却不管不顾,一味选择壮汉,导致伐木途中出现各种突发事件,却不能及时处理,此为失人和。本来仅凭这两点还不能决定胜负,然而廖校尉连伐木地点也选错了,此为失地利。三者皆失,他岂能不输?”
“哼,大言不惭!”廖离冷哼一声,讽刺了一句,却没有开口反驳。前面两点他是无法反驳,而最后一点他是不想反驳,结果很快就会到来,争这些口头之利没有意义。
他不反驳,自有人反驳,孙瑜接口道:“天时和人和算是被你取了个巧,地利却是明摆着我方占优。刘总教头,说大话也要挑点靠谱的来说,否则徒惹人发笑耳。”
刘向斜了孙瑜一眼,硬邦邦地把话顶了回去:“孙都督想笑就笑,卑职又没拦着你。”
“你……”孙瑜大怒,却碍于在齐王面前,这火发不出来,把衣袖一甩道,“咱们看结果。”
结果很快出来了。夕阳一点点接近地面线,山谷伐木场中,五辆独轮车都已经装满铁棘木,乡勇们两人推一辆车,往山头赶。而河滩伐木场中,几名乡勇窜入树林中,全都不见踪影。河滩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七八堆带刺的铁棘树。
凉棚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那些人在干什么?都跑哪去了?”
“不会是知道要输,所以畏罪潜逃吧?”
“胡说什么,就算输也不关乡勇的事,他们有什么罪?”
“对对,确实不关他们的事。不过,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
……
王栋将这些声音都听在耳中,河滩上的情景也都看在他的眼里,心中反而没先前那么担忧了。有变化就好,就怕没变化,刘向应该有所准备。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准备呢?
王栋想了想,还是有些拿不准,伸手一招,将查军侯招了过来,压着声音问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大人放心,一切顺利。除非他们不从东北坡上山,否则一定通不过。”
王栋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彻底放下心来。不从东北坡上山是不可能的,整座山头的东北两面,就那一段的坡度比较缓,其它地方都比较陡峭。凭十名精疲力尽的乡勇肯定无法将独轮车推上陡峭的山坡,他们不会绕路。
这样一来,对方就别想把独轮车运上山!最多每人扛一根铁棘木上来,而自己这边显然也能做到这一点,不管刘向有没有后手,至少也是双方打平的结局,守备军不会输。
时间慢慢流逝,距离比试结束只剩下两小时,山头的气氛渐渐凝重。这场为是三天两夜的伐木比试,即将揭晓答案。
廖离突然起身离座,来到王栋身旁,讥笑道:“郡尉大人,末将其它本事没有,眼力却还有几分。”
王栋心中一突,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嘴中则在敷衍:“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郡尉大人一会便知。”说完,廖离转身走到山头的东北坡边,将姆指和食指一扣,放在嘴边,冲山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这一声口哨过后,山下的十名乡勇立刻一分为二,五人空手往山头奔,另外五人则推着独轮车转向北方。
王栋眼神一凝,心中疑惑。这是在干什么?况且北边的山坡比较陡峭,近乎五十度角,他们如何把车子推上来?
这座山头并算高,那五名乡勇很快奔至山顶。廖离右手往北一指道:“那边。”
五人应声变向,跑至北方山边。其中一个最魁梧的大汉从怀中取出一圈细细的钢索,一头在树根上系牢,然后顺着山势就将钢索圈滚了下去。
王栋见此情况,心中大呼不妙。这种钢索他见过,材质极佳,虽然很细,却能稳稳地吊起十吨重物。乡勇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稀有的特制钢索,别说乡勇,就连守备军都没有,甚至连陵卫营署中也未必会有。这分明是在作弊!
然而,没有证据,对方就算作弊他也没办法。事实上他也作弊了,暗中派遣铠武士斥候在东北坡挖了无数个大坑,现在被对方识破,只能吃鳖。
廖离瞥了王栋一眼,默默转身回凉棚,连讽刺都懒得讽刺。他没忘记,自己的对手是刘向,这才是需要打击的对象。
“刘总教头,刀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刘向很认真地点头,拔出腰间佩刀,倒转刀柄递了过去,“上好锋钢打造而成,一刀下去保证刀落臂断,不会感到痛苦。廖校尉,您收好慢用。”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廖离沉哼一声,没有收手接刀。
“看来廖离想在下代劳,”刘向笑嘻嘻地把刀收回,随口胡扯道,“那刘某就却之不恭了。——蝶儿,叫兄弟们上!”
小蝶重重一点头,走到山坡边缘,张嘴就是一声尖叫:
“啊——”
高亢刺耳的尖叫声在大山中远扬,回音层层激荡。
这一次的尖叫声没有在河滩上那么恐怖,只是音量很高,落在耳中不难受。然而“威力”却更加不凡,因为这声尖叫把远在三里多外的一片芦苇荡给吹开了……
一只巨大的木筏,悄然分开密密麻麻的芦苇,飘向河滩。木筏上站着十个人,正是那些窜入树木消失不见的乡勇。
“好!”
王栋一声大喝,激动的心情直接从脸上显露出来。河流一直通到这边的山脚下,有了这只巨大的木筏,多少铁棘木也能运过来。而只要运到山脚,后面的事就简单了,这座山头不过几百米高,推着独轮车来回几趟也要不了多久,时间完全来得及。
齐王眼中泛起异彩,毕闲脸上露出微笑,凌越咕噜一声再饮一盅酒,赞道:“好酒,好人,好手段。”
廖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片灰败之色。
孙瑜则镇定得多,反讽道:“能运到山脚下又如何?这些铁棘木树身上全是尖刺,一次能运几根上来?来得及全部运上山么?”
“尖刺?”刘向故作惊讶之色,“有尖刺吗?孙都督,您老不会是眼花了吧?您再看清楚点。”伸手一指河滩。
孙瑜顺着他的手指一看,脸色跟着变了。
河滩上,几名乡勇站在木堆的北面,伸手一推,这些铁棘木顺着河滩的缓坡就滚了下去。一边滚,树身上的尖刺一边往下掉,仿佛这些尖刺不是长在树身上,而是用浆糊粘上去似的。
“这……这怎么可能?”孙瑜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一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他人同样很惊讶,全都扭头看向刘向,眼中尽是询问之色。
刘向自然不好回答自己作弊了,直接无视一切目光,自顾自地倒茶,举杯……
山头北边,五名强壮的乡勇已经将第一辆独轮车拉上山头,然后将钢索扔回山下,准备拉第二辆。而河滩上的人则在将铁棘木一根接一根地抬上木筏,码放整齐。
双方的动作都很快,当第三辆独轮车被拉上山头的时候,木筏上已经堆满铁棘木。十名乡勇跳上木筏,人手一支木浆,把木筏往回划。
乡下人就没有不会划船的,十支木浆整齐扬起,又同时入水,轻轻一拨,木筏顺流而下。
不一会,悠扬的渔歌声从河上传了过来,与木浆入水的哗啦声合为一拍,落在耳中分外动听。
当第五辆独轮车被拉上山头的时候,木筏同时抵达山脚,五人上山取车。
刘向却没等他们上来,捏着腰刀的刀尖,将刀柄递到廖离面前,森然道:“廖校尉,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