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微风徐徐,吹得人十分舒服。
院子里,除了那树上的蝉鸣外,再无其他声响。
闲下来的卫玠坐在门廊之下,捧着本书卷读着,这是他如今唯一尚能继续的爱好。
绿竹如往常一般伴在他的身旁,只是这一晚,她的心思全给墙外的热闹吸引了去,那是崔氏请来的教坊乐人。
崔氏极看重自己的这个侄女,每次崔家娘子来访,她都要用上十足的心力,一点一滴都要做到最好,如今请来的乐人自然也是姑苏城里最好的。
卫玠注意到了绿竹的异样,一边翻着书,他一边说道:“绿竹,你去外面看看吧。”
“嗯。”
绿竹听了一喜便答应了一声,可很快她脸上的喜色就又暗了下来:“三郎,你不去吗?”
“不了,我不懂那个,你去看吧。”以前卫玠倒是也看过几场戏,可实在是入不了门,而这里与以前又有不同,戏就更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便不想去凑这热闹。
绿竹听了,想走又不想走,左右为难。
卫玠瞧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又道:“快去吧,我等着你回来告诉我唱的是什么。”
“嗯,三郎,等我回来了,我一定好好说与你听。”
卫玠如此说,绿竹就好受了,之后,她就离了这偏院。
卫玠独坐院中,并无过多可说的,而绿竹是寻着那热闹去的,事情自然就多了。
她对这卫府熟门熟路,转了几圈就到了那戏台摆放的地方。
如今阖府上下,除了那值守的仆人,其他人大多聚集在了这里。这时,场上演的用心,场下自然看的过瘾。那些卫府众仆人看着那台上的表演,不时的叫着好,真是一幅热闹的景象。
绿竹站在人群边,正看得入神,可突然她就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绿竹!”
她闻言望去,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发现是与她一起入卫府的小姐妹——珍珠。
这珍珠在崔夫人房中,吃穿用度与绿竹有天壤之别,她挤过人群走到绿竹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就好似主仆一般。
“绿竹,你家那俏三郎呢?”
珍珠说的俏三郎便是卫玠,只因他长得俊俏,颇有些男生女相,故这府中的婢女私下里都如此唤他。
“三郎还在院子了。”绿竹如实的说了,这本也没什么好满的。
珍珠点点头,又道:“绿竹,你以后就一直守着他吗?”
“嗯。”绿竹轻轻点点头,这事情她与珍珠已说过许多次。
“可他终究要离开卫府的,如今尚且这样,要是没了卫府的帮持,你们以后恐怕就更难了。”
珍珠与绿竹从小在卫府长大,她不想自己这童年的玩伴,以后过苦日子,便又说道:“不如我去试着与夫人说说,也许能让你去其他房。”
绿竹闻言,不说话。
珍珠见了,又道:“绿竹,人总是要吃饭的,趁着现在还有办法,你再想想吧。”
“珍珠,我知你是好意,可我如今挺好的,守着他我愿意。”说着,绿竹摇摇头,她与卫玠有情义,终究舍不得。
“哎,既然如此就罢了,希望你能如意吧。”
绿竹与卫玠的事情,两人私下里说过,珍珠是知道的。
这事情关于女儿家的心思,绿竹听了脸颊生红,便岔开了话题:“好了,看戏吧,难得能看到天乐坊的舞戏,我可不想错过了。”随后,两人的心思就转到了那台上,少女总是如此,刚才的那种惆怅很快就消散了。
在人群之前,那戏台下坐着的,便是崔氏与那来此小住的崔家娘子。
“薇儿,这戏你可喜欢?”
崔家娘子名唤崔凌薇,崔氏说的薇儿便是她的小名。
戏台上,两个打扮夸张的戏子正在表演滑稽戏,可崔凌薇对这并无兴趣,有些意兴阑珊的言道:“姑姑选的自然是好的,只是薇儿更爱大舞。”
崔氏素知自己这侄女的心性,故有此一问。
如今听了崔凌薇的话后,她又道:“薇儿莫急,下一出,姑姑想你定会喜欢的。”
“哦?”崔凌薇闻言眉头一凌,问道,“姑姑快说,是哪一出?”
“薇儿,你耐心等等,待戏开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崔氏卖了个关子,接着她对着左右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侍女转到了后台,台上演的那戏便匆匆结束了。
如此固然扫兴,可那看戏的仆人也不敢抱怨,毕竟主仆有别。
趁着歇幕的工夫,崔凌薇突然问道:“姑姑,为何不见我那三郎弟弟阿?”她说的自然便是卫玠。
崔氏闻言一愣,愕然道:“薇儿,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到了他?”
“姑姑,卫家的两位哥哥,我是见过的,可三郎弟弟,却一直未曾蒙面。我想着独独不见他,总是欠了礼数的,姑姑可否将他唤来?”崔凌薇答完,眼眸就看向了自己的姑姑。
她说的合情合理,可崔氏心中不喜卫玠,便不想如此:“薇儿,他出生低微,你不见也罢。”
“姑姑是不能如薇儿的意了?”见崔氏不依,崔凌薇耍起了小性,“如此便算了,只是薇儿觉着乏了,想下去休息了。”说完,她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这崔凌薇是崔家的掌上明珠,见她耍起了性子,崔氏便只好说道:“既然薇儿真的想要见他,姑姑怎会不答应呢,我这就让人唤他过来。”
接着,她又吩咐了几句,便有仆人退了出去。
崔凌薇见了、笑了,她收了困样,重新打起了精神。
偏院中,卫玠仍独坐月下,悠然读书,颇有些怡然自得,只是这自得,终还是给打破了。他坐在门廊处,正好可以看到那拱门,见有旁人突然进来了,他便将手中的书卷合上了。
“三郎,夫人唤你过去。”那传话的侍女并不因卫玠身份低微也慢待,十分的客气。
卫玠听了,觉着奇怪,可还是应承了:“好,我知道了,且等一下,待我收拾一番就随你去。”
如今绿竹不在院中,这收拾的事情便只得由他一人来做。不过左右也只是一张椅,一本书,一壶茶的事情,很快,他就收拾好了。
之后,他又回到卧房中,将那半臂衫脱了下来,换上了那身青白儒衫,这是他唯一一件尚能登些台面的衣服。这衣服一换上,他便从一个打杂小厮变成了清贫书生。
再回到了院中,卫玠对那久候的侍女言道:“你领路,带我去见母亲吧。”
那来唤他的侍女闻言点点头,转身朝拱门走去,卫玠随在她身后,离开了偏院。
两人走后,这小院又重归于寂静,只有那知了的叫声,一直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