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珊和薛玉臣来到堡垒外，寻了一块石条，拂掉积雪，并排坐了下来。骆文珊抬头看了看夜空，星空暗淡，一弯残月掩映在层云中也看不分明。她忽然动了兴致，开口吟道：“长夜清冷更漏残，孤灯难眠是谁家？且将凄凄离人意，幻做片片焰天霞。”
薛玉臣轻声赞道：“好诗！”
骆文珊展颜一笑，瞟了薛玉臣一眼，说道：“见笑了，这是我以前写来玩儿的。”
“真想不到骆姑娘有如此才情。”
“哪里。我经常独自一人在外，有时睡不着就会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就这么好，要是骆姑娘当真做起诗来，那必定能写出流传千古的名句。”
“二哥说笑了。”骆文珊不好意思的说道，停了半晌，她问道：“这次的行程二哥一定很不习惯吧？”
“说句实话，我还真的很少这样出行。家父健在之时，我倒是时常随他一起出外打猎练兵。那时我们也是这样在野外露宿，喝酒唱歌十分热闹。当时，家父和他的那些部下给我讲了许多战场上的故事，直到现在我还常常梦到当时的情景。这次到西北劳军，我就是想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可惜的是，我无法从军一展抱负。”
“为什么？你是名将之后，从军天经地义，并非难事啊。”
“家父战死之后，家母悲痛欲绝。她生怕我也会步父亲的后尘，于是就求皇上答应不让我上战场。三年前家母临终之际，更是逼着皇上发下了重誓，承诺永不让我从军。”
“原来是这样。壮志难酬，斯可痛哉！”
“所幸我还能习练武学，参与朝政。这江湖和朝堂也可以算作我的战场。只是江湖和朝堂之中的阴谋诡计太多，远不如战场上的拼杀来得直接痛快。”
“阴谋诡计？是啊！”骆文珊若有所思，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件事，但她尽力摈弃了这个念头，笑道：“不过，这次你倒是可以好好地享受一次直接痛快的拼杀，也许我们的对手马上就要出现了。”
“这么快？”
“是啊！这里荒无人烟，正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这几天来风平浪静，我想他们一定是在等待时机。只要时机成熟，一场恶战就是免不了的。”
“那依你之见，他们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早就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他们什么时候来都不要紧，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们。你好心救我，我却将你们卷进来。还有时大哥，我……”
“骆姑娘，我想时大哥和我一样，对自己的决定是不会后悔的。况且，这次我们未必会输。就算真的不敌，能够和当世两大高手一起战死，也是一大幸事。”
骆文珊听了这话，心中感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原以为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多是贪生怕死之辈，没料到薛玉臣能说出如此这般的豪言。她本想多说些感激的话，但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多谢！”说罢便低头抚摸着手中的玉盒。薛玉臣望着沉默的骆文珊，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想起了在翠烟阁的那个风光旖旎的晚上。
那天晚上，骆文珊也是这般宁静可人，俏脸上带着醉酒后的嫣红。想到这里，薛玉臣的心一下子温柔起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薛玉臣和骆文珊之间渐渐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信任与温存的情愫。每当二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都仿佛能读懂对方的想法，常常只要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微笑，他们就能完成心灵的交流。只是自从上次在马车中的单独相处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独处的机会了。今天突然有了这个机会，虽然薛玉臣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但思来想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夜色愈来愈浓，周遭一片沉寂，只有燃烧的篝火会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夜色越沉寂，骆文珊的心越乱。她的心中此时矛盾重重，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和盘托出。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对不起薛玉臣和时至钢等人，他们和此事本来毫不相干，现在无端端地被卷了进来，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而她却对他们隐瞒了真相。但骆文珊转念一想，现在事已至此，早晚都是一场恶战，就算说出了真相又有什么区别呢？骆文珊抬眼看了看薛玉臣，他似乎也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薛玉臣以往见过的女子大多是恭言谨行的大家闺秀，虽然他在江湖上行走时也能遇到一些江湖女子，但像骆文珊这样侠骨柔情兼具的女子却是没有遇到过。在骆文珊的身上有一种少见的执着和热忱，似乎只要是她认准的事，哪怕千难万险她也不会动摇分毫。虽然正是这种执着打动了薛玉臣，但现在，薛玉臣的私心里却希望骆文珊能为了他而放弃这份执着。他一直期望能找到一位见识卓著又志趣相同的女子相伴终身，今天这个女子就在他的眼前，但他却不能确定，她是否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也许钩心斗角的侯门生活并不适合这个在江湖中成长的女子。薛玉臣还在犹豫着，却听到骆文珊说道：“侯爷……有件事……”
“骆姑娘，你怎么又叫我侯爷了？不是说好了叫二哥吗？”薛玉臣笑道。
“是啊！我、我忘了。”骆文珊羞涩的笑了笑。
“骆姑娘刚才想说什么？”
“我……”骆文珊欲言又止，停了半晌还是言不由衷的问道，“如果此次我们能全身而退，二哥有何打算？”薛玉臣心中一阵狂跳，几乎就要脱口说出刚才思量半天的事情来，但随即他就明白过来，骆文珊问的一定不是自己想的那件事。因为骆文珊又接着说道：“那笔军饷此刻……”突然，骆文珊的话被夜空中传来的几声马嘶打断了。骆文珊和薛玉臣心中均是一凛，马上警觉地回身四顾。
“你听到了么？”骆文珊悄声问道。
“是的。我们的朋友来了。”薛玉臣极目远眺着，缓缓地答道。他能感觉到，在那看不见的暗夜中正涌动着危险的气息。
这时，时至钢手握短刀走了出来，对薛骆二人说道：“终于来了。”接着，其余的人也各持兵刃走了出来。原来，大家并未熟睡。
冲开云层的残月将惨淡的月光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十个人的表情居然惊人的一致，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尽管午夜的寒气沁人骨髓，但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湿透重衫的冷汗，每个人的脸上也如火烧般发烫，就算再冷冽的寒风也不能让那种灼热降温。每个人的心中都明白，是生是死都在此一战。至于今晚能活下去的机会到底有多少，没人去想，现在要想的、能想的只有一件事情――竭尽所能，生死与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