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六界妖仙之所以稀少,一半是因为妖心无道,但更多的是因为仙人的排斥。蓬莱掌门青冢就是为数不多的妖仙,所以相较其他仙门,蓬莱接纳妖徒的要求就要松些,门人友好,雪染的心便从未有过警惕。
我一时觉得驾驭仙冥镜次数多了,就变得得心应手许多,也出于验证自己能力的目的,我疯狂且频繁地跳转着镜中的记忆,想直接转换到青冢与紫檀婚宴的前夕,晓得雪染执意出镇妖海底的因由。若她就是凶手,那我就得看一场作案的经过;若她不是凶手,那我也得看她出了海底之后干了些什么。总之,我有点想念戏曲里的唱念做打了。
我没本事进一次镇妖海底,托雪染的洪福,让我见上了一回边边角角。
那是一根几丈高的圆形大柱,柱身镌刻着人头狐尾的浮雕,一条条凹凸有致的纹路,干涸的血迹镶入缝隙,又有新生的血液顺着纹路流淌下来,还没有流到底,便僵硬在石柱半空,没能将九条狐尾填充完整。石柱底部布满荆棘,整体看来,就像一座无人问津的坟墓屹立在荒芜之地,而雪染,正被七七四十八条生满铁锈的锁妖链捆绑在柱子上。
有些妖罪孽深重,光封印镇压已不能救赎他们的灵魂,那么就会被捆绑到这样的石柱顶上处以极刑,让它们的血液祭奠它们亲手所刃的亡魂,届时蓬莱的仙者便会念起往生咒替它们超度。罪孽较轻的妖魔,则仅仅是被捆在这里,无需受到鞭笞极刑。雪染被捆在这里,也是因她手上沾染了青鸾的命。
一条红鱼缓速游过,不少妖灵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浮窜,苍老中带着蛊惑的声音在海底悠然响起:“小丫头,你,想出去么?”
雪染被锁妖链架住的瘦小身体颤了一颤,晃了晃脑袋甩开挡住眼的白发,四处寻找着,却无处可寻。她说:“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
“你不用看到我,同样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记住,我的存在,能带你离开这个囚笼。你,想不想离开?”
“当然想。”几乎是同时,她低头道,“但是,师父会生气。”
“那你更要出去,因为外头正发生着一件大事,你或许不知道,我来讲给你听……”
我的耳边响起轰隆之声,觉得仙冥镜突然沉重起来,镜中的画面变得扭曲混杂,记忆里的声音也变得唧唧歪歪,难以听得真切。这一切都源于我身边的雪染,在我观看她的记忆时,她一直都在介怀我的偷盗行为,一边叫我不要看,一边挣扎着捆仙索。可能是刚才过于接近真相,她却不希望我得知真相,于是一心急,灵力来了场小爆发,她用意念强行捣毁了自己的记忆,她是记忆短暂的恶魅,她可以做到这些。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我很讲理的,你不想我看,我便不看了。”我安抚道。
她淌着两行泪:“你离开,不要再来!”
出了戒律阁,我郁闷难当,我怎么就这么不受欢迎呢?
我觉得我今日干的是件苦差事,出门最早,回去得最晚。百里惠慧眼识珠,挑了宫月遛她,因此同宫月一起早早回了屋子,已经喝了小半天的茶。宫月当然没我好说话,不会因为百里惠手被捆着就好心端水喂她,水杯放在桌边,她正努力凭一张嘴够着茶水,此景就如那乌鸦喝水的故事。
我习惯性地为自己添了杯茶,刚端到嘴边,发现自己不会口渴很久了,于是装作是给百里惠倒的茶,正大光明地塞给她。
宫月一门心思喝茶,没有问我彻查结果的意思,我忍不住主动跟他说:“雪染会逃出镇妖海底,是因为海底一只妖精的蛊惑,但那妖还在努力蛊惑的时候,我听得太过投入,没注意雪染的动向,结果镜子好不容易构建的记忆就被她捣毁了,所以我没听清楚那妖跟她说了什么,所以我没弄明白她因什么才逃出镇妖海底,所以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毒杀紫檀仙子。”
百里惠抬头安慰道:“不碍事儿,我们早就料定你不靠谱,本也没指望你,别有压力,开心些。”
我压力山大,一把揪起百里惠的头发。
宫月把水杯往边上挪了挪,给我们腾出个斗殴的空间,我斗殴的兴致一下子消减了,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他这个看客,对此我跟百里惠达成一致意见。
我说:“你们在易华殿案发现场,就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宫月道:“就是因为蛛丝茂了些,马迹长了些,才让人更头疼了些。”
“这有什么不好?线索之所以称为线索,就是因为它多多益善。”
“这不一样,当所有线索都毫无疑问指向一个人的时候,就该怀疑,所谓的线索究竟是不是真的线索。这就好比你要去一个地方,却在路上遇到三个强盗,你问他们路怎么走,他们或许会指出三个不同的方向给你,这时你就会优先考虑剩下的那个方向。若他们一致指了同一方向,毫无疑问,那是他们诓你。”
“强盗就是凶手,他们一样狡猾,不会帮衬猎物。”我问,“你查到些什么?”
“首先是诛仙草,桑葵说这一类草只长在仙岛的北荒之地,由仙瘴圈禁,除药仙外没人能够踏入,但药仙一般也不会踏足此地,今日北荒雪地却出现了长程的脚印,仙瘴有了块缺口。”
“这只能证明有人去过那里,不只有雪染能做到。”
“不错,所以我就借了那道缺口进了那方禁地,我在草堆里找到被枯枝勾住的裙角碎布,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太快,太巧。”
“那裙角碎布难道是雪染身上的?可她从镇妖海底出来,难免要磕磕碰碰打斗一番,落下衣边裙角也属正常。没准真凶跟她穿了件相同的衣裳。”
“还有最后一点,紫檀仙子的梳妆盒内,凭空多出一块勾栏白玉,仙婢交由我时,小仙娥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见过这块玉,在一个眼生的替仙子梳喜头的白发姑娘身上。”
“即便这样,也不能咬定玉的主人就是凶手,也不能咬定玉的主人就是雪染。”
“虽然不能咬定,但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雪染。”
“你的意思是……”
“可能性有三种,一是凶手就是雪染;二是真凶使的金蝉脱壳之计,想要移花接木将罪责推到雪染身上;第三种比较特别,制造线索的人只是跟雪染过不去而已,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雪染承担一切。”
我点头道:“事情的确复杂了。”
他转瓷杯的手顿了顿,勾了勾唇角:“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