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游水,月挂苍穹,人群漫步,一叶扁舟自鹊桥下划过,碎了欢声笑语的倒影。最高的城中酒楼挂起“帝女合欢,水仙含笑;牵牛迎辇,翠雀凌霄。”的对联。镜中七夕佳节的景象令我有种身临其境的假象,连河畔低矮的垂柳仿佛也可触碰的真切。
我在人群里寻找着姜婵的身影,从东瞟西瞄到排除性选择委实废了一番心思。只见姜婵提着鸳鸯彩画的纸灯笼从鹊桥的一头慢悠悠地走到另一头,紧接着便进了一家开张不久的赌坊。生前老爹死活不让我去就属赌坊,虽然容泽常说小赌怡情大赌才伤身,但不论容泽如何怂恿,老爹固执的坚持他的一贯想法:高山火海随便闯,青楼窑子随便逛,就是赌坊去不了。
我想老爹这样坚持肯定是有道理的,那么如今姜婵姑娘毫不犹豫带着淡薄神情带我进入了赌坊,就是没有道理的了?其实喜庆佳节人家穿着大紫大红的衣裳,唯姜婵姑娘身着丧服似的白衣已是不同寻常;现下偌大的赌场只有她一位白衣女子,更显得引人注目。
“哟,姑娘,您是不是来错了地儿?点菜吃饭得去对面的酒家。”赌坊的小厮还算有礼,却没能挡住她深入的步伐。
“若我是位公子,你就不会这么对我说话了,对吗?”她清秀的双目看着小厮,面上不见丝毫波澜。见小厮不答,她便有意无意走到了一张赌桌边上,白皙的指尖落在桌上的玉制骰子,她拿起骰子在眼前观看良久,又看了看赌桌另头孤坐的男子。将玉骰放下之际,她说:“赌局是需要两个人的,即便骰子再好,一个人也赢不了。”
听她这样讲,对面的男子也不生气,只当没听见女人的胡言乱语,一旁的小厮却有些着急,用力地拉了她一把:“姑娘到底下不下注?这赌坊可不是娘们嚼舌根的地儿。”
“我没有胡说。”她清澈的眸子看得小厮心虚,一扯衣袖撇清了拉扯,“我只是好奇,这玉骰之主放了好些银两,却没有赌徒下注。”
“那是姑娘你不知道。”一旁热心肠的赌徒解说道,“凌公子逢赌必赢,我们只管跟着他下注,不长脑的才敢跟他赌。这赌局要是一开,那定是要倾家荡产的。”
“你说不长脑子的才敢跟他赌,可我却是长着脑子的。”姜婵这话很没有礼貌,气得那人脸色通红。
“姑娘这话,是想跟在下赌上一赌?”对面的玉骰之主终于发话,还引来了不少赌徒围观。
“有何不可?”
凌公子似是觉着好笑,便勾了勾唇角:“不知姑娘能有多少银两下注,在下跟上便是。”
“我没有银子,”她说,“但我可以用自己作为赌注,你跟吗?”
于是,这番场景傻了我的眼。我实在不知道姜婵姑娘是怎么计算得失的,按照这样的赌法,她输了她就是他的了,他输了他就是她的,不管谁输谁赢,到头来她总归是他的。好歹是个公主,婚姻大事总该讲究讲究。
这赌注,不跟就是傻瓜,凌公子当然不是傻瓜,而想要赌局进行下去,他也不得不跟。
两人正对就坐,凌公子将玉骰震入大色盅,又将它混入余下色盅之中,骰子其中发出嘎嘎响动,混沌几许,三个色盅并立在桌。他轻摇手中折扇,笑说:“姑娘以为,玉骰在何盅?”
自他摇晃色盅开始,我便目不转睛的盯着骰子投入的色盅,以我良好的视力分辨,骰子应在他右方第一个色盅之内。对于这点,我颇为自信。
“玉骰不在盅内。”姜婵说罢一手打翻三个色盅,盅内果然没有骰子的踪影,从而大大打压了我的自信心。
凌公子浅笑着摊出手来,玉骰就在他的右掌心上,他愿赌服输地说道:“姑娘赢了。”
这下好了,姓凌的平白多了位美娇娘,姜婵公主平白嫁给个俊小哥,这婚事要是这么定了,姓凌的就该是长宣王。
“我虽赢了,你也无须跟我走。我就将这玉骰带走,也算两清了。”未经主人的同意,她早已从他掌心拿过骰子,转了裙曳,提了灯笼,出了赌坊。
我本想看看凌公子面对女赌徒的变卦是怎样一副表情,奈何镜中场景只是骨女记忆中的景象,场景始终跟着她移动,她出了赌坊,赌坊里再发生些什么,我也是难以知道了。
两日之后,晋国国君于晋王宫内大摆宴席,宴请燕国使节,宫中女眷本该避退不得外出,可晋国公主姜婵不喜雅轩清冷,偏偏只身一人晃着淡粉的裙裾踏过莲花池的水阶,停在池心的小亭之中。水中映月,满池的红莲酣睡,一时兴起的舞步落在亭中,偏长的粉红衣袖挥洒而出,娇小的身影回旋在舞,衣袂翩翩,飘逸成仙,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莲花,又似水中初醒的凌波仙子。
我在舞蹈方面没有任何造诣,只觉此情此景就像众多小莲花的腹部开出了一朵大莲花,全然当做赏花。
“孤的公主,如何?”池边不远处的假山后面突兀地传来低语。
一旁男子不答,面上有着浅浅的笑意,是副与赌坊的凌公子如出一辙的样貌,或许他就是凌公子本人,或许他就是长宣王凌逍。
假山后的二人走后不久,姜婵收了舞步,她好像知道有两双眼睛看着她的全程舞蹈,又许是故意跳给他们看的。
她绕过长廊,连跑带走了片刻,来到一个更大的湖心亭。
亭中有位抚琴的男子,闭着眼睛,琴思却并不凌乱,他在姜婵走至三步开外的时候睁开了眼睛,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我按你说的做了,且同你说的一模一样。”她不再靠近,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清风挽了发丝。
“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他也没有看她,手上的琴弦,却是波动的更加厉害了。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可以做到。”她说,“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琴弦脱了手劲,泛起一声沉闷巨响。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接下来,应是你嫁给他。”
“我不会嫁给他的,因为我要嫁给你。”她定定地望着他,“古钰,你怎么能将我的幸福,交给一个不爱我的人?”
“自他在赌坊遇见你,自他在莲花亭看你跳舞起,他就已经爱上了你。”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这么爱上你的。”古钰看她的眼神淡淡的,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将心爱的姑娘推向他人的怀抱?
“不要,我不要嫁给一个没有弱点的怪物。”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牢牢地将他抱住,“古钰,我只嫁给你。”
他便由她抱着,看着前方空旷的风景,言:“阿婵你看,现在,你不就是他的弱点?”
又是两日过去,在燕使启程的欢送宴上,长宣王凌逍正式向晋国国君提亲,晋王只顾答应,两国的秦晋之姻便由此敲定。
是夜,宫闱静谧。偌大的湖心亭中,水光只映得一人倒影。姜婵单影坐在亭里的梨木椅上,她在等她的心上人,可自上次见面后,他再没有出现过。古钰是父王亲命的晋国国师,也是她的教书先生,他们父女两都很听古钰的话,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她一直坐等,等了很久,直到看到另一个身影,凌逍的身影。她正打算要走,却被凌逍拉住了衣袖中的手。长宣王带着柔声质问:“为什么总躲着我?你一直都在躲我。”
她的声音好似春日的絮柳:“我没有必要躲你,我只是不想看见你。”
“我长得有多么不好看,让你这样讨厌见到我?”他紧握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他长得很好看,再没有人长得比他好看。她想将手挣脱,却是徒劳:“你区区一个王爷,凭什么要我嫁给你?晋国的公主要嫁,也该嫁给你们燕国的国君,不是吗?”
“你不愿嫁给我?那你为什么要与我赌那一局,为什么要我心甘情愿的输给你?你别忘了,当时的赌注是什么。”
“我拿了你的骰子,我们两清了。”
“可现在骰子依旧在我的手心里。”他悄悄展开紧握成拳的手,润滑的玉骰剔透躺在手心,什么时候,他竟从她的身上偷走了本属于他的东西?
“我不缺这些银两,你若喜欢这骰子,还你便是。”她甩开腕上多余的手,在他看来是淡薄与无情;在我看来,是怜悯。
就在此时,镜中情景突然止住,呯的一声碎成零零碎碎的镜片纷纷坠落。我一度以为是仙冥镜破碎,慌忙用手去接,手指稳稳戳在了硬邦邦的镜子,虽没有疼痛,却还是习惯性地握住险些受伤的手指。原来碎的不是镜子,碎的是骨女的记忆。骨女不知何时已不在我身边,如此一来仙冥镜就感应不到她的记忆,也就没有了镜子里的幻境。
“阿容,阿容,你总算是在这里!”十九挤过狭窄的通道,担惊受怕地站在我面前。我也总算知道为什么骨女会离开我身边。
“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我将赫彩推理出我不人不鬼的现实说与他听,十九的脑子虽没那么好使,但总比我一个人绞尽脑汁强上许多。
只见他拿定主意似的点了下头,说:“没办法了,杀人灭口吧!”
“灭你个头!”我不客气地敲打了十九的脑袋瓜,“要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就先灭了你。”
他终是听话地严肃认真思索起来,走到石床上昏睡的赫彩一旁,手掌盖上她的额头,不时散出道道紫光。十九对我说:“阿容,消除她下午的记忆,应该就没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