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往去是片皑皑雪地,蓬莱不是座雪山,一旦到了腊月,却会成为一座雪山。
凡世有瑞雪兆丰年一说,一场适时的雪,预示着来年的果实丰硕。蓬莱恰恰掐准了时机,来人世间赶一场祥润的雪。
雪地打滑,为此我一连栽了十二个跟头,往年的冬天我都是窝在被绒里,顶多开条窗扇小缝隙看看房檐上的燕子窝被雪压塌了没有,此外一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实在非得出门,还有轿子给我坐,绝对没有今日这般丢人过。
宫月用剑鞘挑着行李落在我三步开外,一路乐呵呵,走雪路都能怡然自得。
我踢了积雪一脚,对宫月道:“大侠你发挥发挥强大的本领,把这雪往边上扫一扫?”
他啧啧道:“你们容家到底有多少家财,能把容大小姐养尊处优成这个样子?如此下去,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可要斗地主了。”
我挠了挠下颚,做深沉状:“这感情好,瓜分了地产也分我一半,下回我要坐轿子上蓬莱。”
宫月笑了笑,把包袱断剑抛给我,撩了撩衣袖走过来,单膝蹲下了身板,瞅一眼自己的背说:“上来。”
我一阵讶然,立马夸奖道:“好贤弟你可终于仗义了第二回!”话后又怕他骄傲断了第三回的仗义,于是补充道:“望卿再接再厉。”
我不客气地趴到他的背上,他回过头来问我:“第二回?我却不晓得还有第一回?”
我说:“可不是在洛阳的时候,你拔剑跟你哥哥打了一架,算你是我半个救命恩人。”
“怎么才算半个?”宫月觉得吃亏,不服气,刚走两步就顿住了。
我开解道:“这归根究底要看你出手动机,拔剑的动作虽然简单,但多半是为君墨拔的,你只是想打架,不是为了救人,顺道让你做了我半个恩人,咱俩都算是赚到了。大概就是这样,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允许你纠正一下。”
宫月面色一沉,默默走着不说话,我当他是默认。
回头看看踏过的雪,脚印从四只变成两只,从浅凹变成深陷,就像黑与黑混合依旧是黑色,浓度却是厚厚加深。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事实证明,这的确不是个好兆头。
蓬莱山的雪乃后天积淀,雪质膨松,依前方杂乱无章的众多脚印与车辙来看,近日上蓬莱的好运儿远远不止我们两头。脚印一个个纷至沓来,轮到我们的时候,膨松的雪再也撑不住台面,雪崩了。
积雪大面积覆盖而来,宫月往边上这么一躲,这一躲却发生了更糟糕的事情。
要是一个时辰前,我走我的,他走他的,脚印留得浅浅的,也许就不会有后来那档子事儿。可惜我一个时辰前抱怨了走雪路怎样怎样艰难,宫月脑子一热讲了回义气背我,两个人现下连在一起,脚印留得深深的,再加上宫月急速性地闪躲,左脚先着的地,那重量是齐刷刷翻了好几倍,顶上来的雪没压榨我们,脚下踩着的雪反倒崩下去压榨底下的人,顺道把我们也一并崩了下去。
还没掉到底,宫月伸手搂住了我,三根手指往下那么凭空一抵,嘴里碎碎念着什么灵术,脚下立马出现蓝色阵法图腾,风车似的转动,眼睛一眨,已经远离白色死亡,处在乍眼看不到出口的岩洞中。
我仍旧晓得,这是猎妖世家的空间灵术,从一个地方瞬间转换到另一个地方,但资质不怎么聪颖的猎妖师往往挑选不得转换地,也就是说,这一类人,只知道自己在某地出发,但出发到哪里去,是个问题,也是个惊喜,偶尔也会是场惊悚。
此番来看,宫月就是个资质不怎么聪颖的主,否则怎么换也不会换来这种地方,转换回我们初到时的三生池边上重新走一回路,都比现下要强。但怎么看他都是个聪明的,鬼主意比真本事要大,没道理把自己跟我带到这鸟不拉屎的无门洞。
我看他脸色不好,我十分高兴,嘴上还是安慰道:“大侠也有发挥失常的时候,别灰心,媳妇儿会有的,正常发挥也会有的。”
由于不是真心实意地存心安慰,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宫月甩了甩启动灵术的手,轮番查看了那三根手指头,确保没有伤筋动骨后回我一句:“你猜我方才念诀的时候脑子里设定的是什么?”
我说:“你要有个设定,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他说:“没有个设定,我虽有些本事,也不敢这么胡来。”
我哦了一声:“我本觉着是你失误,结果你存心找了个鸟不占坑的地方,要是有什么叵测居心,到底还是说出来一起分享好了。”
“瞧你脑子里都瞎想些什么?”他说,“我只是碰巧想起一个人来。”
我随口说道:“谁?你娘?”
他说:“十九兄弟。”
我悟了。
他在念诀时想着十九,接着我们就到了这个岩洞,就等于十九也在这个岩洞。
往洞内深处一瞧,仔细一听,好像真有什么声音在里头,没准正是十九本尊。
我欣慰道:“还成还成,没死就成。”
十九这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认真,太天真,太求真,实打实的三真少年。有时候我希望他可以不那么听话,我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但有时候我又想让他听话,比如他能叫我师姐。没死成是远远不够的,他应该毫发无损。
我摸着黑朝里走去,见着了里头的火光,愣住了。
后头来的宫月见我不往前走了,抵我脑袋让我前进,之后他眼睛一瞟,也愣住了。
一位水蓝色裙裳的女子,长发垂在双颊,魅惑的眼角有朵蓝色的花,白色绒毛缠在脖颈,没上桃瓣色的秀唇。
她垫着脚尖,与面前的男子相拥相吻。
她缓缓退出他的怀抱,眼里是满满的情意,她说:“我藏着掖着上万年的心思,现在你可晓得了?”
那男子的双眼比以往都要深邃,一脸的肃穆,直愣愣朝着前方,正是我所在的方向。他用低哑的声音唤我:“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