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收到惊吓时候的反应往往是迟钝的,而我正是迟钝的那个。
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十九,他经常这么叫我,可我见到的却是宫沿。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出乎意料,令人始料未及,同时又显得不可思议。
两日前离开芒砀山的宫家掌门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出现在山里最常见的岩洞外对着我说了一句“阿容”?
我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美梦了,我根本不能做梦。
凌云从洞里出来的时候,也很吃惊,随手将青竹蛇往草丛里一扔,他张着嘴却又不说话,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凌云说:“……林子里怎么有两个疯丫头?”
两个?我?
可是在我看来,这里除了宫沿和凌云,没有第二个“我”出没。难道他把宫沿认成了我?
我揉了几下眼睛,再去看宫沿之时,那如天山群峰上的积雪里沉睡的宝石玉般温润的面孔,一步步腐蚀殆尽,狰狞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女人的面容。狐眼如星,笑意暖暖,唇皓齿白,看着她,就如同对着一面窃取内心的魔镜一般,使我哑口无言。
在眼前的这位女子,能让我错认成宫沿,同时又让凌云错认成我?
凌云说:“现在这样,是要我分辨真假疯丫头?”
我说:“什么眼光?本女侠比她漂亮多了!”
“得了,就是你了。”凌云抓过我的手,朝林子深处快速奔跑。
这已是我最快的逃命速度,想必凌云也是如此。会变脸的女人虽没有出手,光眼睛看就知道并非善类,这一点凌云想的也同我一样,所以才促使我们俩一块儿奔跑,一块儿逃命。
在这里我们都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会变脸的不是女人,而是女妖!咱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她的瞬间移动。那真的是一秒钟的事情,看似被甩在后面的妖女突然蹦跶到了眼前。
凌云反应敏捷,即刻转弯,才没撞进妖女的怀里。但这弯转得没有多大意义,无论从哪个方向跑,妖女都会在第一时间堵住去路,用她狐媚的妖瞳露着皓皓白齿带着阴阴笑意看着我们这些宵小。
即便如此,我们除了四处逃窜,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不知绕过了几棵年轮不浅的树,凌云在我面前摊出一只手:“把剑给我!”
我才把剑交给他,他就拿着鹿卢剑转头跑了回去,这位勇气可嘉的少年想要硬碰硬,但这几乎九死一生。
他朝我喝道:“继续跑,别回头。”
“跑你个头啊!”我也跟着跑了回去,这真是一位不令人省心的国主。
凌云的剑术少有的精妙,他反手握剑,在中途没有丝毫停顿的情况下,打出了漂亮的左撩动作,这样出招是为了出其不意,不给对手应招拆招的机会,但即便速度再快,对剑术高超的对手而言,躲避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我们眼前的妖物并没有闪避,鹿卢剑真真切切在她的腰间斩过,却像劈在了空气上,仿佛剑没有通过她的身体,却从腹部直接到了后背。
凌云尚未收住剑势,顺势后刺,这一刺依旧是成功的,的的确确穿过了她的后背,白刃却未见血光,似乎鹿卢剑从未碰中过她。
她站在原处,只手托着下巴,带着赏花般的浓浓兴致观赏着我们,对于凌云的两剑,她只是偏了偏额头,换了一只托下巴的手。
凌云并不死心,又朝她横劈而去,眼前之人突然消失,骤然间出现在他的身后。他又朝身后刺去,前方仍然是尘烟一缕,妖女已到了他的左边。
我备好鞭子也打算上阵,不停转动的凌云大声制止道:“你就站在那不要动!要是有两个疯丫头,我会分不清楚的。”
原来他还没有看清妖女的真身,在妖女身上看到的仍然是我,我的错觉只是一瞬,他的错觉竟持续得这样持久。
我说:“不需要帮忙也没有关系吗?形式似乎不大乐观。”
形式的确不乐观,不知不觉间,他已被困在妖女的诡计中,无论他面向哪个方向,都是妖女的身影,他只有不停地挥剑,不停地变换方向,然后再不停地挥剑。
“当然没关系,打不过还可以跑!”他翻滚了几下,滚出了妖女的围困,拉起我又开始拼了命地奔跑。
有时候逃跑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回我们没有占尽地利,跑着跑着就到了断崖绝境,当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右脚已经踏空,多亏凌云拉了我一把,才没云里雾里摔下崖去。
凌云踹了两颗石头下去,又向崖底探了探脑袋。他说:“你猜崖有多高?”
我耳背道:“你说什么?”
他说:“不管了,疯丫头,跟爷一起跳吧!”
这句话实践得非常快,他没给我选择的机会,非拽着我同生共死,我还没在踩空一只脚的刹那缓过神来,如今被人为的悬空了两只脚,说句大实话,本女侠现在受惊不小。
惊吓归惊吓,我倒是没有叫喊,顶多是在两脚刚悬空的时候大叫了一声,之后的坠落途中,我颤抖着把嘴巴给捂了,相当淡定。也因为种种事故,我跟拉着我的那只手在半空中就分道扬镳,后来的视线缝隙里便没了凌云的影子。
似乎过了很久,虽然我将嘴巴捂得很紧,还是吃了满嘴的杂草和泥巴,白裙子被摧残得不忍直视,手臂上到处是枯枝的刮痕和岩石的擦伤,左额上有块淤血,好像是半途磕碰在山壁上的缘故,这些都无所谓,一点都不疼。
我被挂在一棵青檀树的树杈上,呸了几口杂草泥巴,一时不想动弹。朝地面张望了几下,很快就找到凌云玄色的身影,只是他没有我这么好命有树公公庇佑,他压断了接他的那颗树的树枝,巴巴趴倒在地上。
凌云的命不好,明明有树接他,树公公偏偏选了根细小的旁枝,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自然河就在他几丈远的地方,一头栽进水里尚有几分活命的机会,坑在地上生还实在渺茫。
如此一来我便不能多做休息,只能下树帮他检查看看,妙手回春也未可知。
凌云的磕碰没有我厉害,伤口不多,但摔得比我惨重,可能是断了几根要骨,才会七荤八素不能醒过来,但也有可能他伤筋动骨得太厉害,已经死了。
他还有没有呼吸,有没有脉搏,有没有意识……这些我如今辨别不了。
我愣了一会儿,蹲下身抱起了他,就看见他的嘴唇在颤动,似乎努力着想要表达什么。至于在说些什么我此时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他还会动,还没死,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