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顶雅致的红鸾帐内。容泽说,我的死亡时间,是十年。
我清楚的记得,十年前也是我十八岁的那年,江州水患是因黑龙妖的戏水。老爹为了历练与我,就令九师叔带着容家五个年轻弟子前去江州除妖安民,我就是其中一个。那是我第一次的长程之旅,也是最后一次旅途。
前去江州的路上我说了不少大话,实在没有想到一招都没出便已一命呜呼。我自问并非技不如人,要是你发现疼爱自己十八年并且目前是你首领的人就是你要除却的妖精,一定也是我当时的下场。五个弟子没有一个生还,在我说出自己是被九师叔咔嚓一刀之前,容家大大小小都认为英勇就义的是六个人,还将那条臭龙的灵位像祖宗一般供着。
“没想到我们容家还有起死回生的秘术!”我兴奋地拍了一下容泽的臂肘,我都死了十年了,你们才想到救我。
容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他的容貌与十年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出落得越发水灵,让女郎的口水流得更快些。
“青天白日做什么美梦?要是真有什么秘术十年前就弄醒你了,还让你在棺材里舒舒服服躺了那么多年?”
“那我怎么就复活了呢?”难道容家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宝贝?
“你哪只眼睛看见自己活了过来?你现在可是魑魅魍魉里的一种。”
夏日烈阳的,我当场就起了寒颤。我顿时觉得十八年的教育都白受了,自己都成了鬼怪,还猎妖干嘛?我可是容家唯一的女性猎妖师,可不想到时被同职业的朋友追着打。老爹、七位哥哥,你们还是让我躺在棺材里吧!
“无须担心,只要找回你剩下的二魂四魄,还是可以做回人类的。”容泽以为我是口渴,便递了杯水过来,“不经过这番折腾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你的母亲是神女后裔,所以连带着你也是神女后裔。瞧见脖子上的坠链没有?就是它让你醒来的。”
我听得一愣一愣,左手上探握住了铜钱般大小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双面镜子。容泽说,它叫仙冥镜。一面阳,一面阴;一面通往仙境,一面通往冥境;一面装着纯净,一面装着浑浊。镜框将善良与邪恶分割,它们靠背相持,争斗永不止尽。
“仙冥镜本是王母娘娘的梳妆之镜,被神女瑶姬盗取下凡,久而久之便成了神女一族的法器。若不是你身上几缕神女的血液,就算仙冥镜灵力再大也是救不醒你的。十年来父亲一直在找你的魂魄,如今你体内已有一魂三魄,三魂七魄不齐无法转世轮回,剩下的二魂四魄定还存于人世。”
“那你们就找齐魂魄再唤醒我嘛!现在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魂魄居无定所,找它谈何容易?哪天来个道士尼姑给我补个一刀,我岂不是又要死一次?”其实并非是我胆小惧怕死亡,只是死亡所要承受绝非闭眼睛这般简单,九师叔在我脖子上的一刀到底是疼的。
“当初瑶姬为了掩藏仙气才盗取了镜子,它当然也能掩藏你的煞气。你的物种属性世上没几人能发觉,你就放宽心吧!”容泽的眼神越发鄙视,“容家出了些事情,父亲忙得晕头转向,商讨后发觉还是你最空闲,魂魄本就是你的,总规还需你自己去找。”
什么叫物种属性?我怎么听着这么变扭?容泽这是变相骂我呢!我顿时就咆哮了:“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怎么能让柔弱的妹妹一个人满天下的跑?”
容泽嗤鼻一笑:“我可是位好哥哥,不会丢下傻瓜妹妹一个人东奔西走的。我早将你托付给了十九,你就跟紧他,保证走不丢。我还会免费提供些伤药,毕竟你现在生命力残缺什么都没有。放心,只要找着魂魄,你一定会越来越像人的。”
我这才发觉自己是不用呼吸的,肚子也不饿,连茅厕都不用上,在容泽打我脑袋瓜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疼痛,整一个诈尸。不过后来想想,不吃不喝不睡也省了不少银子。
容泽在午时就离开回长安去了,我本也想出发找我的魂魄,却被客栈的掌柜一把拉住。他问我讨要住宿钱,我刚诈尸醒来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我叫他去追容泽要钱,他们却说我想赖账。于是我想起了十九,这算哪门子的托付?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我对十九的印象不多,我十八岁之时他才八岁,十年过去他应是十八岁。他是我十岁那年老爹从滁州捡到的娃娃,那时我们全家围在他四周,各抒己见为他取名字,因我名字里带华,就想他也有个华,于是一大家子吵成了一锅。最后是容泽发现娃娃身上有个玉佩,老爹就把玉佩上的两个字作为了婴孩的名字。但我们极少叫他名字,因他是老爹第十九个弟子,就喊他十九,如今我早忘记了他的名字。
我的精力特别好,事实上我是无需睡眠的。掌柜怕我连夜落跑,就让店小二看着我,看着他哈欠连连,我的同情心泛滥,决定装睡一会儿,好让他开开小差小睡片刻。之后发现他一睡不醒,就决定赶夜路溜掉。这也不能怪我,其实我本来没想到晚上落跑这个好主意,都是掌柜大哥提醒到位。
容泽说除了十九他还帮我找了个帮手,不过这位帮手所要求的报酬需事成之后再向我们讨要,我怀疑他自己都没有想好要些什么报酬。他叫我跟十九先去洛阳栾川县所属容家的府宅中与另一个帮手会合。并且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叫作宫月。
我自然是不会等十九的,他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小屁孩的模样,跟他较真我就输了。女大十八变何况他一男娃,就算他蹦跶在我跟前我也是认不出他的。不过我很快就想起来,我会认得他的。十九有着正常人没有的怪癖,他喜欢乐器却不懂得音律,也没有往音乐这方面发展的觉悟。他从三岁开始就喜欢触碰乐器,八岁的时候已是这般模样:手拿长笛,背捆琵琶、古琴,腰上系带木埙,靴子里藏着玉萧。当他吹弹这些东西的时候,四周肯定没有半个人影。要真夸这个孩子点什么,大伙会说:“这孩子的力气倒是大。”
虽然已过十年,乐痴这个毛病怕是他改不了。我就自管朝洛阳走吧,路上遇上个装满乐器的怪人最好,遇不到那就更好了。
天不知何时下起雨来,虽然我不会生病感冒,但身上衣物只此一件,湿漉漉的总规不好。于是找了家破庙躲躲雨。
我甩了甩半湿的头发,拭擦着袖上水珠,却闻琴声自古庙深处而来,我便径直朝里走去。不是我胆子大,而是我本就是缺魂的尸体,鬼怪一家亲嘛!
我不太懂得音律,但曾经为了开导十九,就略微涉及了些,如今听这曲子倒有几分意境,很是动听,只是琴音内敛不甚欢脱。我想,这琴音之主即便是妖,也是自持内敛的好妖。
我终于在风窗一旁瞧见了一人,琴主很不道德地留给我一个背影,容我胡乱猜猜他的容颜。我猜,他定是位男子,因为发髻随意身形宽大;他的眼睛深邃,因为那是看得见音符的双目;他的唇瓣纤薄,因为……因为我的心上人就是这幅模样。
过了很长时间,他都不曾发现身后的我。出于对他容貌的好奇,我心虚的干咳了几声,以便引起他的转身。
“姑娘可是感了风寒?”他依旧不曾转身,琴音亦是未停。
我想看的是你的脸,你跟我说话也不顶用呀!于是我又干咳了几声,一直一直干咳下去。他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脱下宽松的长袍披到了我的身上。
庙外雨声渐停,我瞪大了眼睛,脸颊绯红。
“在下商丘宫沿,姑娘芳名?”
“小女子容馝华,久仰宫上大名!”我错愕地瞧着眼前之人,他的确是宫沿,那个与我定亲的宫沿。
他瞅了一眼窗外,又问我:“容姑娘可知洛阳城的方向?”
我当然不认得,我这辈子就出过一趟远门,哪里知道洛阳怎么走?我清了清喉咙,说道:“我正是要去洛阳,你就跟着我吧!若是你觉得不好意思,沿途就保护好我,算是领路的报酬。怎么样?”
“如此甚好。”他温润而言,却没有认得出我来。
宫沿是宫家掌门,同为猎妖世家。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山野的小茶铺里。几乎所有客人都被山贼的药物迷晕了,少许则是半睡半醒的状态,我很荣幸的成为少许人中的一个。等到山贼搜刮财物的时候,我邻桌的男子突然醒来,以我从未见过的漂亮动作将山贼一一撂倒。那人便是宫沿。他是唯一一个令迷魂药不起作用的人。之后老爹跟我谈及我在襁褓中便已订下的亲事,我便说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了宫沿。老爹听后捧腹大笑,说那自幼与我订姻之人,正是宫沿。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我还记得,他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