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慕寒、晃儿《棠花谢》
清风徐来,流水飞云,一时静极,仿佛地默天凝。
寒意骤起,又匆匆而去,昙花一现,却惊心动魄,不觉已是一身冷汗,重明故作镇定地看向对面的白泽,薄唇怎么也弯不出一丝弧度。
“你输了,”白泽笑意散漫道,轻轻收回雪意长剑,望着惊魂甫定又不露痕迹的重明,不假思索续道,“木令谷旁,有一处僻静山坳,名曰‘幽篁谷’,竹林清幽不输听筠园。”
半片银质面具下的剑眉略皱,许久,重明方思绪清朗,明了白泽所言何意,舒眉微笑道:“定不负白泽仙将相邀。”
青山横黛,日光流泻,溪水半深,绿竹猗猗,风过竹响,嬉日拍天,洒落一方宁谧。
正在重明沉醉浓郁幽篁中时,就听身后窸窣声响,回首望去,白衣飘飘、玉冠温润,白泽轻摇纸扇,缓缓走来,似笑非笑道:“泉水初沸,烹茶正好。”说着,右手合扇,左手伸出,身子微微前倾,望着重明,眸中诚恳令其动容。
重明深深一揖道:“早闻木令谷清茶淡雅幽香,若得品赏,亦不负越海万里。”言罢,随白泽驾云而上,不多时,落在一处白墙黑瓦的庭院中,小巧精致、翠竹扶疏、颇为安逸。院中石桌上,灶、炉、鼎、壶一应俱全,茶香淡淡、水汽袅袅,仿如静待萧郎归来的闺中女子,娴静似临水照花。
白泽闲然落座,噙笑烹茶,重明见状亦客随主便,嗅渐浓茶香,赏欲滴翠色。白泽将盈满茶汤的白瓷茶盏递来,悠悠道:“此为青竹茶,请重明真人品鉴。”
重明颔首接过,细啜清茶,感留香缥缈,仿佛尽揽竹林于唇齿之间,摩挲手中茶盏,不禁赞道:“闲坐对竹涛,清茶静洗心,偌大仙界,怕是再难寻这般清净。”
“幽篁谷清幽静谧,亦无几位仙家懂得,不知比那玉石泉,又是如何?”白泽轻展纸扇,缓缓摇着。
重明闻言看去,呷了一口茶才答:“都道白泽仙将尽晓仙界仙家,今日一见,方知是真,比那东华大帝君更熟稔一些。”见白泽依旧微笑、默然不语,重明忽若有所悟,轻放茶盏,认真看向白泽,略略思虑道:“玉石泉行踪无定、仙力深厚,自是仙界独一无二,只是,”顿一顿道,“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终不比,君子之交、淡而如水。”
“啪”地一声,白泽收扇远眺,目光悠远似无归处,又如洞穿世事,慨然道:“知交难觅,原在孤谷。幽篁谷孤寂万年,终有仙家所居。”
重明亦凝眸流云,轻声道:“听筠园一面之缘,竟成比邻而居,聚散离合,难以预料,”看向白泽,眉头微皱问道,“我那时不过无名鼠辈,白泽仙将如何至今犹识。”
“我并非识你,”白泽侧头,望着重明半片银质面具上光点跳动,道,“而是识得你的剑气,听筠园中,你与清晓飞仙对阵,虽是剑法较如今低微许多,仍是难掩大气磅礴剑气,可惜若花蕾含苞待放,湮没其间。”
重明正要再问,却见仙童急急而来,双手奉上书信一封道:“白泽仙将,紫微大帝急信。”
白泽接过,待仙童退下,纸扇一挥,眼前书笺轻展如晨雾,墨色字迹清晰非常,“南海深处,魂魄游荡,来生台下,混乱骤起,炎洲之南,静待双仙。”
“看来,你我无那逸兴品茗观竹,”白泽信手一扬,方寸信笺就已化作淡紫花瓣,摇曳,飞舞。白泽收扇起身,催动云诀,便向南而去,重明默然紧随其后。
苍穹旷远无垠,沧溟浩瀚幽深,本应水天茫茫的南海之上,墨色游影纷繁,似乌云密布,悲鸣哀嚎隐隐可闻。
云端之上,烈烈白裳与靛色长袍迎风并肩而立,远望宛然自成天水一色,近观方觉一派凛然冷冽。两旁云头漫展,万千仙家严阵以待。
重明凝望远处,来生台,成仙无数年头,看惯仙界,却偏偏不曾涉足此地。一岛陷落幽溟之中,嶙峋山石间,古木茂盛挺拔,山石林木中,一道青色灵烟秀插云霄如硕大玉笔,书写不尽流韵如华。
此时,来生台周遭海天,孤魂野鬼游荡不绝,浓浓烟雾挥之不去,蔓延开来,若黑云欺压欲摧千里,悲惨嘶吼之声入耳,如利刃剜却众仙心头,不少仙家不禁侧头捂耳。
蓦地,银光一闪,白泽手持雪意长剑,镇定从容道:“众仙成一字弓箭阵列。”话音甫落,就见众仙纷纷高举弓箭,弓弦张满如同满月,点点白光明亮,似天际星子坠落,分外好看。
又是剑光闪现,随即箭如雨下,铺天盖地,直向来生台,白光闪耀若月轮临海,于幽蓝巨海上倒影转瞬即逝的璀璨,映彻天地。光影交错,惨叫之声大作,却不见孤魂野鬼惧怕丝毫,诡异黑影依旧弥漫碧海沧浪,一派闲逸。
箭雨一阵浓过一阵,星光愈加明亮,令金乌亦失色三分。不多时,就见似要无情吞噬的浓黑烟雾,渐渐强自收敛。忽然,一袭纯白身影飘逸而出,长剑挺刺,所向披靡,似山巅一抹落雪,霎时覆盖一方黑暗。
无暇思虑,重明也挥剑冲入敌阵,剑光过处,若墨色晕散,消弭游荡魂魄。长剑斜劈,耳边哀嚎回荡,眼前清明一般,又有游魂散于无形,重明正要出剑,却感身后阴风袭来、近在咫尺,未及转身便回剑反手画弧,在背后放出淡淡光芒。
待得回首,重明只见耀眼光芒闪过,飞来游魂顿时烟消云散,白泽俊逸身影渐渐清晰。重明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脚步一错,滑到白泽左侧,提剑削去他背后一线浓浓黑烟。
白泽嘴角微弯,催动云诀、长剑轻画,荡出半圈光华,重明心有灵犀般照做,瞬间于浓重黑雾中落下一轮光亮,仿佛泼墨山水间的留白,纯净无瑕、意味深长。
日光渐斜,碧海染霞色,夕阳半途,南海之上,渐现和暖,来生台亦重又屹立于浩淼水天之际,为洁白层云掩映,似众星拱月。只是,来生台上,交叠山石间,仍有黑雾袅袅逸出。
白泽收剑负手立于山石,脚下云烟涌动、迷离苍茫,俊雅面庞上,不见一丝散漫,轻蹙眉头道:“除恶若不尽,必是后患无穷,为今之计,唯有亲赴来生台下,方知此番鬼魂作乱究竟几何。”言罢,正要跳下,却见一柄长剑横在身前,抬首看去,半片银质面具光芒粲然。
“早闻来生台下便是凡间、冥府,定是景象非凡,不知白兄可否赏光,携小弟同去。”重明轻轻问道,仍难掩其中诚恳。
“难得有心,”白泽依旧一脸散漫笑意,“好景同赏,自是快哉。”说完,雪意剑轻轻格开身前长剑。重明嘴角微扬,毫不犹豫迈出一步,身子一轻,就与白泽一同消失在茫茫云烟中。
安静,黑暗,无穷无尽,不见一物。许久,一点血红愈来愈大,呜咽风雨之声渐响,墨色山川横亘脚下,无数孤魂野鬼游弋期间,悲号声声。
轻轻落在一处山巅,重明俯视脚下鲜红如血的无垠花海,半晌无言。
“黄泉路上,三途河边,曼珠沙华,忽忆前尘,”清朗声音一如往昔,重明侧头看去,白泽静静凝望,眸中似烈火熊熊,纯白衣衫此时已浸染火红,鲜艳如同灼灼桃华,映衬他无邪笑容,恍如暮春细赏落红,悠闲惬意。
重明不觉已是眉头紧皱,却听白泽不紧不慢道:“鬼族内乱,扰动鬼巢灵力烈火,亦惊到冥府诸多孤魂野鬼,酿成此番来生台魂魄混乱。”
“鬼巢,与冥府相连?”重明忙问道。
白泽微微一笑道:“太古一战,冰山崩塌、毒窟沉陷,曾以毒窟为生的鬼家和误入歧途的仙家无处可去,却又贻害无穷,”似十分犹豫,顿顿又道,“无奈之下,仙界倾尽仙家,为天帝君统领,于仙界与凡间之间,鬼巢荒凉僻远之地即是阴气极盛的冥府,收容这等鬼家仙家,任其自生自灭,亦安顿仙家在冥府守护。不少鬼家仙家因失却毒窟供养而灰飞烟灭,空余游魂,有些为体内毒性反噬,便都成了孤魂野鬼。”
雪意长剑一挥,指向身旁万丈深渊,白泽优哉道:“这里,便是天帝君彼时落下的镇魂玉山,如今面目全非,不复当年澄澈清明。只是,曾与太古冰山伴生的玉山,犹能忆起它的仙家怕是寥寥无几。”
重明望向一旁漆黑又闪电频亮的深渊,心念一动,苦笑道:“既名为镇魂玉山,若要清剿此次游魂之乱,怕仍是仰仗这曾经的至纯至洁。”
“哈哈,”爽朗笑声传来,白泽语调轻快道,“待镇得来生台,当与君同归,游魂作琴、白骨为笛,纵酒染髭须,抚奏邀山雨,相对笑语曾惨烈。”
凄风楚雨疯狂,电闪雷鸣不倦,一纯白一靛蓝,轻盈,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