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榕年幼之时,父皇并未立储,他同两位兄长一同读书习武,所见所学并无不同。最为精通政论的乃是二哥燕栩,说到深谙民俗还得是长兄燕桓,遥想他丢了女人之后,还曾深入北齐腹地辗转数月方回。
至于燕榕,从没有过君临天下的王霸梦想,他只喜欢读《军戎》、《甲胄》、《兵器演变》之类。如今教他回头去补年少落下的功课,当觉着头疼,他从前怎么没有多用功些?
燕榕并非读史念旧之人,且一直觉着学以致用,有所突破才是学问的精髓,总看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意思?
翻开《北齐史》,密密麻麻满是迟姓皇帝扑面而来,与之并驾齐驱的乃是北齐管氏历代贤相的名姓。及至北齐先帝被诛,帝姬迟悦流亡南楚,被自己那心思阴沉的皇兄占了便宜……说起来皇兄真是会乘人之危。
燕榕翻来覆去地看,便是觉着索然无味。那《北齐通俗演义》更是教他无言以对,什么民间皆喜生男,生女则多有溺婴者。分明是极端恶习,可齐人却以此为荣,甚至“蔚然成风”。燕榕心道,难怪林馥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非得像个男人似的拼命。北齐皇帝好战,每年死在战场上的不知有多少人,古人云: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白草。他每次见着凰儿软软糯糯地扑向他,要皇叔抱抱的时候,只觉得一颗心都被这小女娃给甜化了,这般可怜的小侄女儿,他都要喜欢死了。
不过是想起了凰儿那张圆圆软软的脸蛋儿,仿佛连她的声音也近了。
“皇叔、皇叔。”那声音软软地往他怀里扑。
燕榕躬身张开怀抱,将凰儿抱在膝上,小家伙又圆润了些,脸蛋儿像一只包子。燕榕捏着她的脸,“小包子。”
“我不吃包子。”凰儿嘟着嘴在皇叔脸上嘬了一口,湿答答地沾着些许口水。
此处是天禄阁,乃是皇家藏书之所,太傅常来也不足为奇,只是燕榕正在读北齐史话,若是教林馥看见岂不尴尬?他匆忙自身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古籍盖在桌上,假意在探索高深学问。
林馥原是带凰儿来寻书,未曾想过能在此处遇见庆安王,原本平静无波的一张脸忽然僵硬。
燕榕觉着林馥虽然同他交恶,待这小包子却是温软得教他羡慕。她伸臂来抱凰儿,声音也跟着柔软了下来:“凰儿,随我去阁楼看书可好?”
凰儿有点舍不得皇叔,可是她素来最听太傅的话,当下坐在皇叔怀中,竟是有几分难以取舍。
燕榕何曾见过林馥这般轻言细语的美好模样,他呆了半晌,却是捏了捏凰儿的小脸,“去吧,皇叔晚一些带你去捉鱼。”
凰儿便咧着嘴笑了,“皇叔,拉钩,拉钩!”她说着便以软软短短的小指勾住他的手。
燕榕突然在想,若是他能有个孩子,林馥待他是否也会这般温软撩人。这孩儿最好是他同她所生,长得既像他又像她,就像这小包子一般招人喜欢。
自从出了那夜的事,林馥对庆安王便是回避不见的态度,待天子准了她去往各地督查,她便再也不见这无耻之人。今日能在此处遇到他实属意外,林馥单是觉着与他对视也多余,只得垂眸望着书案,其上有一本厚重的书,似是被翻看过无数遍,她匆匆瞥了一眼封皮上的书名,不由自主地蹙了眉,接过凰儿便走。
燕榕还沉浸在左手搂娇妻,右手抱女儿的美好憧憬中,却见林馥甚是无理,一语不发回头便走。燕榕向来不知怎样哄女人,也不知林馥今日为何满脸不悦,只是低头望向书案之时,却是恼得想要给自己一个巴掌。那书唤做《书淫艳异录》,内容直白露骨,对男子龙阳、太监宫女儿对食、纲常伦理不复者多有涉猎,因而民间早已禁止发行,也只有宫中和少数藏书癖才留有完本。他真真从未读过此书,破旧成这般皆是皇兄的功劳。燕榕联想到林馥那夜冷冷地斥责他,心上便凉了大半,她说他什么来着?有嗜痂之癖!他特意去查了这典故,恶心得连饭也吃不下。难道在她眼中,他竟是这般肮脏之人?
今日教她撞破他在看这种书……当真是冤枉死他了。
那夜气氛温软,直至他跪伏于她身上,她亦未曾抗拒,反而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燕榕思前想后,他错就错在未能一鼓作气教她觉着舒爽,反而磨磨蹭蹭地擦了擦手,他就该勇往直前,好好地疼爱她,教她体会他的男儿气概,而后求皇嫂点头便是了。
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燕榕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一连数日茶饭不思。从前只当她是个男子,燕榕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念想,而今与她有了超出常人的亲密,却偏偏在最后一步折戟。每当燕榕闭上眼,脑海中便是她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羞恼、时而惊慌的一张脸。及至最后,都会化作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看他模样,燕榕觉着自己要被折磨疯了。他骤然翻身而起,取过床头的书籍来看,如此狼狈的境地,也只有读些杂书冲散对她的念想。
燕榕随手翻至北齐嫁娶旧习,却忽然冷静了下来,虽说有些陋习早于数年前在南楚销声匿迹,却也不妨碍千里之外的齐人世代遵循。北齐夫权至上,民间女子生而无名,唯有父母兄弟知晓其闺名,大都是花花草草一类。女子出嫁之后冠夫姓,夫姓与本姓便是她日后的名字。譬如皇兄姓燕,小皇嫂姓迟,那她婚后便是连同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只能称呼为燕迟。不对,燕驰是父皇名讳……齐女有名有姓,也是从已故的北齐皇帝迟琰之开始推行,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
齐女最重贞操,民间多以宫砂点于手臂,以示贞洁。若是有新婚之夜未落红者,任凭夫家殴打辱骂,休妻纳妾,亦不敢有半分怨言。更有甚者,以白绢接了女子洞房落红,传了出去交由宾客一一过目,实乃男人之幸事。燕榕心道如今已是永兴五年春,皇后嫁了几回都没人能说得清,竟然还有这般陋习横行于世,恶心,真他娘的恶心!
终是找到症结所在,教燕榕捶胸顿足,连连叹气,莫不是林馥以为他有这般炫耀的癖好?亦或者在她眼中,他取了绢帕擦拭的举动是在疑她贞洁?
而今她似是下定决心不再理他,还要请命离京。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个脾气秉性相投,既能陪他扬鞭策马,又能与他切磋武艺的女人,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离他而去?
他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被一个女人又亲又抱,从头到脚看了个精光,而后竟然不要他了?她想得倒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