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岫等了许久,才听下人禀报说将军回府了。她急切地跑上前迎接他,“常家小姐可是入得哥哥的眼?”
月光之下,丰神俊逸的辅国将军捂着脸,倒似是牙疼。
“哥哥怎么了?”陆景岫笑着掰开他的手,便见兄长面颊之上横着一道鞭痕,宛若一条赤红的百足虫盘旋其上。
“是谁做的?”陆景岫急得红了眼,“是不是胭脂公主?”除了公主,还有谁敢伤了辅国大将军的容颜。
“方才送常小姐回家之时,遇到了庆安王。”陆景明笑了笑,“一点小伤,比起战场上的刀枪剑戟,算不得什么。”
“我是不是害了哥哥?”陆景岫紧张地绞扭着手指。
陆景明笑着捏了捏妹妹的面颊,“怎么会。”她分明还是那个伏在他背上的小姑娘,一转眼间便已亭亭玉立,甚至是操心起兄长的婚事来了。
陆氏在南楚之境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户,为了陆家的几十口人,他戍边十年不曾回京,妹妹更是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持家,比同龄的女子更为早熟。他这做兄长的尚未替妹妹寻一门好亲事,反倒是教年幼的妹妹替他担忧,着实不该。
“景岫怎会看上常家的小女儿?”陆景明问道。
“常小姐的祖父乃是当朝兵部尚书,若是哥哥能与常家结成连理,日后在外带兵之时,也会比从前更为如鱼得水。”陆景岫娓娓道来,“我原本想,待哥哥闲暇之时在与你谈论此事,可是公主她……”
“你与胭脂公主素来交好,反而不帮着她说话?”陆景明好奇道。
“正因我与公主交好,才不想看着你们日夜分离。”陆景岫答:“公主殿下与我年岁相仿,却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未曾吃过半点苦,可哥哥却要日夜忍受边关的苦寒。若是哥哥做了驸马,是留在京中任个虚职,还是带着公主南下抗敌?”
“常小姐便不同了,她是兵部尚书的孙女儿,自幼随父亲南来北往,御马射箭样样不在话下。”陆景岫笑道:“而后回了明城,生怕自己鲁莽,吓坏了贵公子们,这才学着贵女们的模样做起了淑女。”
“你哥哥已近而立之年,那常小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如同孩子一般。”陆景明道:“明日还要上朝,此时缓缓再议。”
陆景岫点点头,“好。”
陆景明就寝之时,妹妹尚在安排府中事务,直到入了夜,陆景岫才得了空,自柜中翻找出当日从林太傅那里讨来的手稿。她时常在想,兄长领兵在外,既要顾着宁远城的一干大小事,又要操劳远在明城的亲眷,着实疲倦。既然她不曾嫁人,是不是可以考虑替哥哥分担一些?虽说女子入仕者乃是少数,她也可试一试。
每当夜深人静,陆景岫便一遍遍翻看林太傅当日教授的内容。她自认读书、习字不比旁人差,这些考试的书目也都习读过。再者负责御试的不是旁人,恰是太傅大人以及龙图阁学士。而今龙图阁学士余览因罪被放逐,眼看着龙图侍制岳临风似有机会补上这个空缺,只要打通这些关节,再加上她超出旁人的努力,多少能争得一席之地。
陆景岫一想到自己头戴花翎的威风模样,便觉得困意也消弭了几分,愈发认真地研读起书籍来。
次日一早,百官与乾明殿朝见天子。余览的放逐令正式下达,老丞相余尧颤抖着花白的胡须,只得叩谢天子圣恩。众臣窃窃私语,倒是对这一无背景、二无实权的太傅愈发好奇。余览与林馥的恩怨,恰是士族与寒族的较量,不过短短几日,刑部侍郎卫平畏罪自杀,牵涉其中的另有六部大小官员共计七人,皆被刑部、大理寺查办,无一遗漏。
又有户部尚书邓卫龙,陪着刚满七岁的小孙儿玩耍之时摔断了腿,躺在家中一动不动,只得由户部侍郎任正安暂代尚书一职。天子一旨令下,却是命太傅林馥兼任户部侍郎,辅助任正安处理大小事宜。
户部掌管全国财计、货币收支,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肥差,只是素来以清贫著称的太傅被调任户部,尚书任正安的日子又岂能好过。莫不是陛下要整顿户部了?
众臣也不过是猜测,便又见天子委任大理寺卿甄猷前为刑部侍郎,督察御史葛灵接替甄猷前,任大理寺卿。这两个在投毒案中替太傅翻案的无名小卒,皆是飞升而上,连升两级了!
林馥除了叩首谢恩,便是静听任免旨意。说起来原本只是刑部有缺,而天子当日之意,是将她调往岳临江麾下任职,怎么今日忽然任命她为户部侍郎?林馥不由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庆安王,但见他负手而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林馥不由暗自心惊,户部尚书邓卫龙虽然年迈,待她却有几分不薄,那样大的年纪摔断了腿,总不会是庆安王殿下做的吧?
朝议结束,燕榕原本还等着林馥当面来道谢,哪知她竟看也不看他一眼,独自出了宫。他原计划先带她去神机营,当日她建议的三眼铳已经锻造了好几只,刚好可以试验一下威力。而后再与她一同泛舟御湖,尝尝她喜爱的北齐糕点。待她全然卸下防备,他便徐徐索要些利息……最好能教她把衣裳脱了,教他好生亲近一番。
林馥哪里知道庆安王这一番自顾自的安排,只是今日应了明城女学的邀请,特地为女学生们教授赋税之法,因而下了朝匆忙往女学而来。女学生们刚刚上完礼仪课,笑嘻嘻地围着陆家小姐问东问西。远远地便见有一人身着紫色官袍,头戴七梁冠,大步往这边而来。
“林太傅!”有人认出她来,却是欢喜地唤了一声。
林馥微微侧目,却见陆景岫被女学生们围在中间。她每次来此讲学,总会遇到陆景岫,今日亦不例外。陆景岫原本要走,见着林馥来了,却是对着众女子道:“诸位小姐岂是忘了拜见官员的礼仪?”
一群十几岁的姑娘们娇滴滴地回了内室,见太傅入内,却是福身唤了一声,“见过太傅大人。”
林馥怔忪一瞬,却是回以抱拳礼,“诸位小姐好。”
世家的小姐们素知林太傅脾气好又容易亲近,有人当即大着胆子问:“朝报上说,太傅前几日牵着一个女子的手,可是真的?”
每天清晨,街市上都有朝报售卖,登载前一日的大小诸事,有时政也有轶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明城百姓,都喜爱传阅朝报。
林馥思前想后,她当日却是牵了燕枝的手。可是未待她回答,便又有其他少女不高兴了,“太傅若是喜爱女子,那陛下可怎么办?”
那少女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本小册子来,却还是手抄的复本,封面上赫然有几个大字《朕与太傅同袍泽》,名震天下的莲公子又有了今春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