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番按捏推拿之后,四位当朝才俊各自晾着双脚,倚着软榻长谈。只是聊着聊着,便听到了不远处的悠扬琴声。
岳临风不由想起,“不远处是浴场,如今又是新春,不少女子相约于此一同沐浴。”
一边沐浴一边抚琴真乃世上雅事,浴场的女子脱了衣裳抚琴……实在是令人想入非非。
岳临江听了一会,却是笑道:“有女怀春,抚琴以求凤凰来。”
林馥不通音律,听岳临江这般说辞,倒也觉察到一番缠绵悱恻之情。庆安王笑道:“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馥听得云里雾里,却见燕榕与岳临江二人扼腕叹息,仿佛早春的新蕊被风雨吹散一般。
待一曲终了,第二曲却又淙淙而至,不似方才哪般流云飘烟似的虚无,倒是轻快若指端起舞的萤火虫。
岳临江忽然说了一句,“胡闹!”岳临风便也听出了不同寻常,如同击鼓一般弹琴的,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人,便是他的妹妹岳临玉……好端端的跑到此处来弹琴,亏他方才还在肖想佳人解衣弹奏的模样!
待几位国之栋梁推拿完毕,离开医馆,果真见浴场之外有不少男子驻足而立,皆被这沿街的琴声吸引而来。
但见那二层阁楼之上,“哗”地有人推开了窗,众人齐刷刷向上望去,上面却站着个明艳的美人。这下轮到燕榕头疼了,那女子哭红了眼,不是他的妹妹燕枝还能是谁。他出宫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此时倒是怎么了?
燕枝捧着一只橘子,迅速扫了一眼下面的诸多男子,“哪个能接住这橘子,我便以身相许!”
胡闹!简直是胡闹!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却见那女子果真抛下一只橘子。虽说南楚国民风开放,可是这般公然投橘招亲也是头一回,且不说那女子满脸是泪,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情伤。若是趁此机会赢得佳人身心,也算不枉此生!
满地的男子若嗷嗷待哺的幼鸟,只恨自己的嘴不够大,不能将那橘子一口吞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那橘子下坠,庆安王哪里还有闲工夫看热闹,踩着路边的石墩一跃而上,便要去抢那橘子。好个不拘一格的好妹妹,竟然要当街找个妹夫给他!
燕榕刚一越起,便觉有人抓住了他,抓的不是别处,恰好是裤子。抓便罢了,竟然还用力拉扯,这般用力,竟是要将他当街剥个赤条条,岂有此理!
燕榕忙着提裤子,被三五个壮年扯了下来,“砰”地一声扑倒在地,浑身痛得厉害。
紧接着耳边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抓住他!”
但见有一人速度极快,一脚踩在燕榕背上,直痛得他“哎哟”一声。入眼之处是一只小脚,好个矮子,竟然也敢同他抢橘子!
燕榕眼疾手快,摸出随身的绳索,猛地缠住那人小腿,将他绊倒在地。
“橘子!”众人一阵惊呼,橘子便“骨碌碌”地滚远了。
燕榕好容易爬起来一瞧,他绊倒哪里是什么矮子,却是双足若女郎般的林馥。她痛得蹙眉,正坐在地上捂着脚踝……
那橘子越滚越远,一行男子若早春的野犬,嗅到了母犬的气息似的一拥而上,又被忽如其来的烈马嘶鸣之声惊得连连后退。
有一英伟非凡之人策马而至,抽出腰间长刃,侧身出手,轻轻挑起地上的橘子。刀刃翻转似弦月般凛冽,再看那只翻滚了许久的橘子,宛若地面上飞升而上的烫手山芋,不偏不倚又落在那女子手中。
那女子猛地一跺脚,哭得更凶了。青天白日,那男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如同请罪一般低着头不说话。
岳氏兄弟看得清楚,来人正是辅国将军陆景明,他这是做什么?究竟如何开罪了长公主殿下?
一个时辰前,皇后相邀贵族女子同赴茶宴,贵女们聚在一起,不知怎么便谈论起了婚嫁之事。自从南楚国实行一妻制以来,贵胄子弟大都晚婚,许多人宁愿在婚前多交往些同龄子弟,脾气秉性相合再成婚。
一来二去,众贵女却是谈到了长公主殿下,胭脂公主生得貌美又精通音律,却是翱翔于九天不肯栖息呢!
有女子调笑道:“只有待公主殿下挑选了自己喜爱的男子,才能轮得到我们呀!”
燕枝遮着脸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可得将辅国将军留给我!”
公主殿下倾心于辅国将军早已不是秘密。贵女调笑之时,恰逢奉命进宫的陆景明自廊下走过,被燕枝公主突如其来的情愫砸中了脑袋,一时傻了眼。
陆景明僵硬地扭动着脖颈,与公主四目相对,尴尬异常。
燕枝倒也不躲闪,鼓足勇气望着辅国将军,她的眼眸盈盈如水,温软缠绵,她对他的情意已经不是一两日。
陆景明愣了好一会,却是抱拳道:“陆某无福消受公主之恩。”
天之娇女第一次吐露心声,便被陆景明狠心拒绝。若是换做别处也不至于如此,可她偏偏是在明城贵女的簇拥之下,抱着势在必得之心——一败涂地。
燕枝的第一反应是没脸见人,然后越想越生气,她是一朝公主,他是寒族出身。她哪里配不上他,他何来的底气拒绝她?
燕枝每年都会去玄明寺许愿,为的便是祈求神明赐予她良缘。多年以前父皇曾想过为她指婚,可是她心中早已容不下旁人,唯有自请为母妃守陵才逃过一劫。而今看来,她的一厢情愿何其可笑?
燕枝一怒之下策马而出,冲出御街往市集而来。待岳临玉同陆景岫追来之时,公主殿下正将身体埋在温热地泉水中,捂着脸“呜呜”地哭。
陆景岫连忙代兄长赔罪,称哥哥木讷,一时说了胡话,待他反应过来,定会欢喜到不能自已。岳临玉心道公主素来喜欢丝竹乐,却是抚琴与公主听,想要教她忘记方才的不快。
燕枝哭了好一会,才从池子里爬上来。而今一妻制已经颁布,女子们婚前可交往各式男子,择一人而婚。她身为长公主,有多少男子前赴后继地自荐枕席,她却都未曾动心过。
陆景明喜爱骑射,她便去学骑射;陆景明征战四方,她便安安心心等着他解甲归来。
等来等去,等来的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既是他心中没有她,为什么迟迟不肯娶妻?为什么每次相见,都会目不转睛地对着她笑?为什么每年回京都要采摘新鲜的柑橘给她吃?
既然他不在乎她,她又岂会再念着他?可是她便是连放纵的机会都没有,陆景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跪下面,他倔强的头颅因她而下垂,那模样仿佛在说:你是主,我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