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玉愣了一瞬,未曾想过她敢打他。从前他是太平王世子,她同他比试武艺之时,每每以下犯上,打得他鼻青脸肿。而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多少女子投怀送抱,她却依旧是目中无人的模样。
父皇刚登基的那几年,迟玉的确有几分大权在握的感觉。可是待父皇纳了诸多嫔妃,甚至拥有更多子嗣,迟玉骤然感到危机四伏。他原以为父皇会将万里江山会毫无悬念的交付予他,可是谁知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夜夜着吹枕边风,竟然教父皇动摇了心思。
迟玉一直在想,若是德高望重的管相还活着,若是管相能够为他所用,他登临帝位不过是迟早的事。可管相不在了,多少朝臣欲取代管相之职,却无管相之才。
数年前齐楚鏖战于白水城,若是管相和他那十万赤羽军尚在,又岂会有连丢五城的耻辱?
他的正妃宁氏乃是兵部尚书之女,岳父却是个既不会带兵打仗又不通政务的。侧妃上官氏就更别提了,每日疯癫无状,看着都烦。所谓高处不胜寒,越是妻妾成群,迟玉反而越是怀念起年少之时的真挚情谊来。若是管林还在他身边,以她的学识与才智,定会助他重新夺回父皇的宠爱。且不说林儿才学过人,单是论相貌人品,管氏的女儿,又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够相比的。
迟玉念想了许多年,终于能够与她相见,又岂会任由她从他手中溜走?只是此刻她横眉冷目,竟是丝毫不念年少的情分。
“若是你杀了我能解心头只恨。”迟玉深吸一口气,“我便是死在此处,亦是心甘情愿。”
“你从前这般说辞,或许我还会相信。”林馥冷声道:“可是你借由余览逼得我走投无路,而后又挑拨我与余氏的关系,究竟有何目的?”
迟玉垂眸看她,“这般聪慧,当真是我的林儿。”
他初入明城,便洞察了余览的心机,这小人不过是想借机投毒于他,诬陷林儿而已。只是这般无异于蠢货的行径,定会破坏两国邦交,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何不将计就计,教余览达成目的。林儿在南楚举目无亲、无权无势,待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怀念故土的温暖?
迟玉自称海味中毒,就是要给余览一线生机,将她逼到万劫不复。若是南楚容不下她,她迟早会重回他的怀抱。
迟玉想到此处,却是对着林馥笑了。
林馥年少之时,觉得迟琰之是她见过最英俊的少年,十年未见,而今的他早已不是翩翩少年郎。他的眼里写满算计,他的笑容空洞虚伪,他看着她的模样,像极了森森饿狼张开血盆大口,只待她自投罗网。
林馥只觉后背一阵发冷,神情恹恹道:“我不会随你回去。”
说罢撩开轿帘,一跃而下。
迟玉也不制止,只是以手肘撑着车窗,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渐深。她素来聪慧,能猜得出他心中所想倒也不足为奇。这些年投怀送抱的女人多了,还真是怀念她执拗又不服输的性子。管相才智过人又如何,尔虞我诈面前还不是败下阵来。她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忠于先帝至死不渝,最后落得家破人亡、身首异处,害得人中翘楚的女儿流离失所。
迟玉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
林馥快步回府,却是独立院中,仰头望向飘散的云彩。古语有云,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她曾问过父亲,何为治世之法。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世上之法乃是帝王之法,而非百姓之法。百姓杀人尚以法论处,权贵却可用财物置换奴仆、以金钱换他人性命。
她也曾出生权贵之家,可是在皇权面前,却是如蝼蚁一般渺小。甚至她明知仇人在世上逍遥快活,满腔恨意却无能为力。若是她不顾一切为家人报仇雪恨,便又会有无数人同她一般家破人亡。
时光流转,命运轮回,十年弹指一挥,她却仍旧一事无成。读书习剑,到底学来何用?所谓欲哭无泪,满腹心事无人诉说,竟是比死还难受。
白云聚散,有如漂泊浮萍,自头顶流动而过。林馥眨了眨眼,便见墙头之上多了一个身影。分明是锦服华袍的贵胄模样,却是要做那翻墙越户的宵小之辈。
庆安王身上的绳索、镣铐齐全,正待一跃而下,未曾料到太傅正站在院中看他。他尴尬地一笑,“你在等我?”
“我府上正门大开,殿下为何要翻墙而入?”林馥徐徐道:“私闯民宅有违南楚律例。”
燕榕越墙而下,收敛了笑容,“你哭了?”
“没有。”
“红了眼眶却是为何?”
“不过是迎风流泪。”
“莫不是想到要以身相报本王,激动到难以自持?”燕榕沉声道。
“光天化日又来讨债?”林馥不由蹙眉。
“你若不早些还债,日后生出些利息,少不了要讨一辈子。”
林馥不知这世上的男子为何皆是这般厚颜无耻,却被这债主揽着腰肢往怀中按去,“究竟是什么人,能将你这殴打亲王的太傅逼到这般模样。”
殴打亲王……看来庆安王是记恨上她了。只是她瞒了他这样久,终究不该这般不清不楚地骗他,教他记挂一辈子。林馥下定决心道:“殿下,我有话同你讲。”
“什么话?”他心不在焉得问她。
“我从来都不是你喜欢的男子,我其实……”
“不要同我说这些。”燕榕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嵌着她的腰肢狠狠抱紧了她,“说好的以身相抱,你又要反悔不成?”
林馥不由笑了,好一个以身相抱。
燕榕抱了一会,一如当日在天牢中一般,被体内横冲直撞的欲念搅得心神难宁。本来连器具都准备齐全,只待将林馥的腰带抽了,按着她一番欺辱便好。哪知她红着眼眶看着他的模样,竟然如女子一般惹人爱怜。燕榕觉着自己终究不及皇兄狠心,他下不了手,更不可能对林馥犯下禽兽不如之举。
他忽然松开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
林馥微微一愣,却是道:“我在狱中百无聊赖,却是思索着如何能以其他火器代替梨花枪。”
“梨花枪乃是近战利器,你倒是要换成何种火器?”燕榕好奇道。
“正因梨花枪乃近战之物,普通士卒又有几人能将枪法练习得炉火纯青?”林馥不急不缓道:“我在想,如何在远程以巨大的威力震慑敌军,又能在近距离狙杀敌将。短兵相接之前便可先发制人。”
燕榕的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雏形,“说到威力,莫不是指三眼铳?”
“楚军多配长刀,中程以铳狙杀,近距离长刀作战。”林馥想了想,“至于远程,听闻殿下改良的鸟铳,射程已达百步。”
燕榕不由扶着林馥的肩膀道:“你这般在意我的一举一动,可是心中也想着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