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想起三嫂的回信,劝她放宽了心,说三哥自会去虞城游说父皇……她不由惊得花容失色,指着鲁恒道:“你这人……可是在我府上安插了奸细!”
“告诉过你喜怒不形于色,怎么还是这般模样?”鲁恒微微倾身,却是捉了她的手道:“自你来到南境,整日里紧绷若弓弦,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不病才怪。”
“你好生说话,抓着我做什么!”燕枝抽了半天,也没能将手腕从他指缝中抽出来。
鲁恒拖了她起身,“府上有丈室,略仿北地暖房之制,留西窗以受斜阳。你既是觉着冷,为何反而要日日坐在书房?”
她才搬入新宅,偌大的公主府有多少阁楼屋舍还没有数清楚,哪里晓得每间屋舍的用途。再说这是她的府邸,他怎能比她还熟门熟路!
所谓丈室,乃是深宅大院之中出于僻静处的一件精巧屋舍,供主人闲暇之余参禅静养。而丈室所处之处,大都前庭宽广,日照充足,开西窗、不开北窗,故而冬日里也温暖如春。
“分明是我府上,哪里要你教我。”燕枝被他一路带着前行,踉踉跄跄地走不稳。
“从木料石材,到家具陈设,皆是从我手上买入,莫说是几间屋舍,便是你妆奁之中有几串珠链,我也一清二楚。”鲁恒道。
“你这奸商当真可怕。”燕枝暗自嘀咕。稳定南境最重要的是稳住鲁氏,稳住鲁氏只需完成一件事,便是将鲁恒敲打得服服帖帖。可是燕枝思前想后,她竟是拿他无可奈何。
及至入了丈室,果真比书房温热了许多。燕枝裹了披风,热得直冒汗,她寻了书本当做折扇,一边消热一边道:“我思前想后,既是我得了你的钱银,不如你我以三年为约,期间由我作保,提拔你族人入仕。”
“公主卖官鬻爵,陛下可曾知晓?”鲁恒问道。
“什么卖官鬻爵,说得这样难听!燕枝解释道:“南楚本就是科举与察举并存,我每年举荐几个学子也不为过。”
“三年之后呢?”鲁恒又问。
“三年后各凭科考。”燕枝道。若是三年内她都不能教这奸商为自己所用,便舍了他另寻旁人,她甚至可以提拔几个皇商与他抗衡,避免他一人敛财。
鲁恒见她强忍着笑意,那点直来直去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也不知在他面前得意什么。三年时间足以地覆天翻,莫说是宁远城,南境所有城池皆会遍布鲁氏族人。说句难听的,只要他一日在她身边,她迟早会知道什么是尾大不掉。
“公主待鲁氏有恩,我思前想后,觉得无以为报,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当万死不辞。”鲁恒道。若是她日后低声下气来求他,兴许他还能帮她一把。
燕枝笑道:“我也记得曾经答应过你,若你日后有中意的女子,我便向皇兄请旨,替你御赐婚姻。”谁稀罕这奸商的算计,还是早点回家娶妻生子,安度晚年为好。
鲁思远听闻兄长走了,倒是不慌不忙地沐浴更衣,而后等着公主殿下召见,哪知左等右等不见来人。他四处张望,发现此处没有床榻、只有桌椅,只得靠着椅子浅眠。哪知刚一闭眼,便被侍婢尖细的声音惊得跳起。
“公主未曾召见,公子怎么在此处睡觉!”
鲁思远惊得连睡意也少了几分,只得端坐在椅子上等待。从天亮到天黑,他又困又饿又渴,迷迷糊糊地又想睡觉。可是每当他困顿之际,便会被人忽然打断。
他终于明白过来,公主这是在报当日之仇!她对他不打不骂,就是不准他吃喝和入睡。待到第二日天色大亮,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却还要强忍着睁眼。
及至最后,他终于情绪崩溃,抱着一个婢子哭诉道:“姐姐行行好,我错了还不成,教我见见公主殿下!”
那婢子吓得惊叫数声,“啪啪”在他脸上甩了两巴掌,拔腿便跑。
好容易捱过了两日,鲁思远终于老老实实在公主面前跪地认错。
燕枝正坐在丈室取暖,唤了他起身近前,而后问道:“思远日后以何人马首是瞻?”
鲁思远双目赤红,眼皮子都在打架。他从前只服族长,今日得见公主,方知什么是阴狠。他欲哭无泪道:“公主,自然是公主殿下!”
数日之后,世人皆知长公主御人有道。但凡容貌俊美的男子,陪她同宿三日,皆能飞黄腾达。譬如先前的郑国公世子鲁恒,陪伴公主三日之后,公主便赦免了因为祖上获罪的鲁氏全族。又有文士鲁思远,于公主府上承欢三日,最后竟是保举为礼部官员,远赴明城走马上任。
莫说是长公主大权在握,便是抛开身份地位,与这般年轻美貌的女子的共赴云雨,也是美事一件。只是公主既然这般放浪形骸,又为何苦守着冰冷的神岭雪山?
燕枝听到这些传言,气得手脚都在颤抖。若是男子建功立业,世人则赞叹其才华过人、能力卓绝。但凡有女子登临高位,反而要被质疑以色谋利、品行不端,世人何其不公!一国公主尚且受到这般非议,不知三嫂与景岫当日受过多少诽谤与嘲笑!
杨桃见公主气得小脸煞白,却是轻轻揉捏着她的肩颈道:“公主可曾记得明城朝报,从前时常诋毁庆安王妃呢、可是后来如何了?那些立不住脚的言论,迟早有崩塌的一日。”
世人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若是三嫂当日如她这般,早已被流言气死了,焉能有今日的丞相之位。
燕枝一边调整呼吸,努力做到心平气和,一边听杨桃道:“七夕已近,鲁恒公子的名帖已经送至府上,公主不接吗?”
燕枝见过那名帖,乃是鲁恒邀她同往筑城。筑城之外有一大片草场,七夕当夜亦是有热闹的灯会。此乃多情男女花前月下的节日,她去做什么。再者她名声在外,诸臣见了她战战兢兢,她也不想扰了诸臣游园的兴致。
“我不想去。”燕枝道。她满脑子都想着如何做出些政绩来,好堵住世人的嘴。
杨桃失望道:“那……我便去回绝公子。”
燕枝忽然想到岳临风还在筑城,才发觉自己竟是在棒打鸳鸯,连忙改口道:“且慢,你替我去一趟。”
杨桃掩了嘴笑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