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坤明宫不过一会儿,庆安王便也到了,但见殿外花园之中,几个女子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燕枝抱了凰儿在膝上,剥了橘瓣给她吃。
燕榕心道小妹果真是两行眼泪收放自如,简直同先前判若两人。
待到众人到齐,天子在皇后身边坐下,执了她的手道:“我将与阿吾、凰儿同去梁境,为镇国公主祝寿。”
林馥已经知晓此事,却是佯装不知,低头默不作声,但见庆安王一脸吃惊之色。反观燕枝公主,倒是生出几分欢喜,急切道:“何时离京?要去多久?”
天子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活络,却是道:“我离京期间,你——不得踏出皇宫半步。”
燕枝的脸瞬时垮了一半,见皇兄转而对林馥道:“这些日子你在宫中休养,顺便教她些朝见诸臣的礼仪。”
林馥道了一声“好”,只觉燕榕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既是帝后离京,却要她教授公主,莫不是要留公主监国?
公主不似几位皇兄,除了年少之时陪伴太上皇,哪里接触过政事。林馥心上疑惑,却是抬头望向天子,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留公主监国,何其大胆!
燕枝并不明白皇兄的用意,反是撅着嘴道:“为何不准我出宫?”
“住在宫里,抑或跟着余阳去驿馆,你选一个。”天子道。
一想到处处和自己过不去的余阳,燕枝瞬时短了气势,只得低着头道:“我留在宫里。”
“既是如此,明日便随我上朝。”天子又道。
燕枝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听说公主也要上朝,不由蹙眉道:“去做什么?”
“话多。”天子侧目。
燕枝知晓皇兄是彻底嫌弃她了,世人只道女大不中留,谁能知晓自幼疼爱她的哥哥们先后成婚,现下对她百般挑剔,再也不复当初的爱护。难道是不愿意养着她这大龄未嫁的妹妹?
但见皇兄交待了诸事,便又对众人道:“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你们多留意些青年才俊,燕枝也不小了。”
燕枝捂着耳朵道:“我不嫁。”
“你而今尚可挑挑拣拣,待到父皇回宫,你可还有得选?”天子问。
皇后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在众人面前逼迫燕枝,总是以长辈的口吻教训她,一个要面子的女孩家哪里受得了。
林馥见众人神色各异,不由感叹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岂料恰在此时,凰儿爬到燕枝怀中道:“新科状元长得好!”
新科状元杨云帆,乃是工部尚书杨志勇之侄,恰至弱冠之年,称得上青年才俊。
燕枝却是抱着凰儿道:“姑姑不喜爱那般文弱的,况且还比我年幼几岁。”
凰儿思索了半天,指着庆安王道:“皇叔!”
“皇叔是姑姑的哥哥。”燕枝又道:“兄妹不能成婚。”
凰儿犯了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亦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会如小姑姑一般难嫁。
次日一早百官上朝,唯独缺了丞相。且说丞相昨日在宫中摔伤,圣上甚是担忧,立即遣派御医诊治,因而丞相夜里便醒了过来。可毕竟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自高台之上滚落哪能儿戏,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痛得连床也下不了,只得由独子余览替父告假。如此一来,丞相短期之内却是不能上朝了。
好在还有几月便是年关,近来朝中也没有大事需要丞相决议。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相,总得有人统领百官。众臣面面相觑,也不知何人能有幸代丞相之职。从资历、年龄来看,工部尚书杨志勇为人稳重又独具慧眼,还是明城世家的族长,当有此机会。
哪知天子并未提及代相一事,反是教内侍当场宣旨。因丞相卧病在床,不能处理政事,由工部尚书杨志勇、吏部尚书岳临江、太傅林馥领参知政事之职,代丞相决议诸事。
朝中一片躁动,尚且有人在窃窃私语,可传旨官的声音却一直未停。称帝后受梁国镇国公主相邀,三日后西行使梁,其间政务皆由参知政事共同处理。
林馥虽是坐着,却被周围苍蝇般的“嗡嗡”声吵得险些坐不住。不远处的岳临江侧目看她,面上满是震惊之色。林馥唯有摇头,她亦是不知天子做了这样的打算。参知政事之衔,不过是用以徐徐分离相权的手段。这个职位始于北齐,若是丞相权力过大,天子则会委任一至四人任参知政事,以分丞相之职,确保皇权集中。
杨志勇乃是世家族长,岳临江素来自成一派,她又算是个寒族出身。如此看来,即便是同为参知政事,也是三人相互制约。林馥不由想笑,这样的主意,定是小主公软绵绵地伏在那人胸口吹了耳旁风。以丞相为首的宗族,素来喜爱同皇后过不去,这一回倒是逼着丞相告老还乡了。
岑勇官拜尚书以来,一直学着岳临江当日的模样,试着揣测圣上心中所想。既是帝后要离京,又任命三位重臣代丞相之职,再联想到圣上留庆安王在京之举,莫不是要庆安王摄政监国?
庆安王监国,太傅代丞相之职?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庆安王伺机谋反,将帝后流放在外,自立门户如何是好?虽然庆安王已经教出虎符,可是明城之外的神机营乃他一手创立,他振臂一呼,军士们应声而起也不是不可能。
可内侍却未曾宣庆安王监国,反是由长公主监国!
朝中诸臣已经彻底找不到北,一个没有从政经验的公主监国,又没有重臣摄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只是诸臣心上腹诽,却也不敢公然违背天子决策。燕枝原本坐在屏风之后读闲书,听到“胭脂公主监国”几个字后,瞬时吓得手脚也软了三分。
她知晓皇嫂从前也会坐在屏风后听政,甚至会在重要关头递送信笺给皇兄。可是她似乎不止是坐在屏风后,而是要搬一把椅子,坐到皇兄身旁才作数。
当日下朝之后,公主监国的奇闻不胫而走,全城上下无不哗然。这般消息教京中的青年才俊如饮鹿血般亢奋,坊间早有传言,说胭脂公主最为受宠。不料公主受宠到能代天子执政,若是有幸做了胭脂公主的驸马,日后富贵荣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若说青年才俊先前不敢动作,皆知晓公主中意辅国将军。而今忠烈候已故,公主又正值年轻貌美,何不趁机一番自荐枕席,做了公主的幕僚!
虽然余览不准家中上下谈论朝议之事,以免父亲情绪反复,可不知他从何处听到了风声,直气得敲打枕头,“糊涂、糊涂啊!这是彻底要被一群女人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