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肚子里这个,早在弘阳城诊出身孕之时,柳娇原本是不想要的。做她们这行的大都终身不孕,谁能想当还能遇到这种事。可怜她在筑城的一个多月只跟一个男人睡,也没尝过别的鲜,怎么就怀了个孩子回来?
她既是下定决心要回明城,自然也不会期望再与那只野人有半点瓜葛。可是肚子里带着这么一个,日后还如何出去浪荡?
柳娇思前想后,决定寻些堕胎药来吃,恰闻明城有一家医馆吃了官司,只因一个女子服了堕胎药后不治身亡,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吓得她顿时打消了堕胎的念头。
而今柳娇有孕在身,无法再回殿前当差,便是连从前相好的男人也不再来往,唯有旧交杨桃时常来看望和接济她。可柳娇也不能总靠着姐妹的帮扶,总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庆安王恰在此时回京,不由分说过户了十套临湖宅邸给她,还嘱咐她一定要租赁,切莫轻易低价买卖。柳娇望着一排空荡荡的房子,心道这便是她与孩子日后的全部家当,也只得好好经营。
燕榕安顿好了柳娇,便急忙往宫里而来,听闻朝议之后,皇兄单独留下林馥,也不知是否会为难她。待他大步来到坤明宫,也未与皇兄得见,只见林馥坐在院落之中,任由凰儿抱着她的腰肢问:“太傅,你腹中的是幼弟还是小妹?”
林馥笑着摇头,“我亦是不知,凰儿喜欢哪一个?”
凰儿犯了难,蹙着眉思索了好久,却是侧脸贴上她的肚子,“凰儿都喜欢!”
“小宝,叫姐姐,叫姐姐。”凰儿嘟囔了一阵,大约觉得太傅肚子里的小宝不理会她,却是攀住太傅的手臂道:“太傅,小宝为什么不说话?”而后却是如从前般向她索抱。
太傅尚未伸出手臂,凰儿便觉有人从身后抱起她,宛若高高飞向天际一般。她欢喜地唤着“皇叔”,“咯咯”笑个不停。
父皇平日里总是板着脸,也不喜欢陪凰儿玩耍,因而她最喜欢缠着皇叔与小姑姑,可是皇叔与小姑姑近来都不在宫中,可急死凰儿了。此番见到皇叔,她便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皇叔、皇叔,教凰儿骑马!”
燕榕陪凰儿闹了一阵,便见皇后命人抬了一个硕大的红漆木箱出来。她持了团扇在手上,掩着嘴笑道:“我先前还想着替你们筹备婚礼,不曾想殿下也太心急了些。”
燕榕尴尬地笑笑,“是我娶妻心切,枉费皇嫂的一番好意。”
林馥与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他当日提出在筑城成婚,除了事出紧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庆安王是碧海城主,若是参照皇子娶亲的旧俗,新妇自当应该随他同回封地。可他知晓她胸中有沟壑,又岂会远离明城。她放不下她的仕途,他却放不下她。
皇后命杨桃将红漆木箱打开,但见其中乃是婴孩的被褥、鞋帽。皇后笑道:“我稍后派人将这些送至姐姐府上,若是不够,明日再添置一些。”
燕榕想到他们的孩子明年春天才出生,哪里用得到准备这样多的衣物。只见凰儿好奇地扒着箱壁观瞧,待她看到自己整理的衣物也在其中,不由牵着皇叔的手,一样一样指给他看,“这些……还有这些,是凰儿送给小宝的。”
“小宝说谢谢公主。”杨桃笑着哄她。凰儿“咦”了一声,静默着听了许久,却是疑惑道:“我为何听不到?”
正哄闹间,有内侍传唤庆安王入内。燕榕知晓皇兄许是有话要问,连忙入内相见。凰儿又忙着与皇后玩耍,倒是教杨桃终于有机会与太傅单独相处。她盈盈福身道:“恭喜太傅。”
她弯腰的一瞬间,林馥便在她领口看到了一枚苜蓿草形状的白玉扣,倒是别致。
“你可是要问我,岳都尉何时回京?”林馥盯着她,直看得杨桃红了脸。
“是……也不是。”杨桃笑道:“他临行之前,便说是要建立一番功勋,我又岂会拖累于他。可是他写信给我,说现下在筑城之中任职,也不知何时还京。那般穷山恶水之地,夷人的刀枪无眼,可会伤了他?”
林馥想起夷人将国师当做神明般崇拜的模样,却是笑道:“你大可放心,他如鱼得水,不曾吃苦。”
杨桃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许,又道:“我依着太傅从前的教导,这几个月还尝试着接手了尚宫局的其他事务,算得上得心应手。”
林馥听罢点头道:“虽然你现下觉着分隔两地,甚是辛苦,日后却有的是时间长相厮守。”
杨桃的脸便又红了红,太傅从来不会信口胡说,可是她与他相隔那样远,长相厮守谈何容易。
一阵微风拂过,耳边多了树叶的“沙沙”声。林馥想起自己离京之时,明城尚未入夏,而今几个月过去,却已是秋日景致。清风缓缓推开了花窗些许,教林馥勉强看到个模糊的背影。
燕榕正背对着花窗而立,笑道:“而今战事结束,皇兄莫不是想将我赶回碧海城?”
天子侧目,“难不成你还不想走?”
“若是我真不想走呢?”燕榕问道。
“林馥今日一上朝,便提出了废除宗法之事。”天子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晓。”燕榕道:“若是我不做碧海城主、也不要封地纳贡,只做个闲散王爷,皇兄还是容不得我?”
“不要封地纳贡?”天子皱眉道:“胡闹!就不怕谏臣一本参到父皇面前,说你耽于女色?”
燕榕无奈道:“嘴长在他们身上,也只得任由他们去说。只是而今全国上下奉行一妻,我既不曾耽误正事、又不曾养小,何来耽于女色一说?”
“倒是愈发口齿伶俐了?”天子不由问道:“是她教你的?”
燕榕摇头,“我自作主张,她并不知晓。”
言毕却被人重重一记拍在额上。
“痴儿!”天子连连叹息,“罢了,你去看看小胭脂,她近来很不好。”
燕榕揉了揉生疼的额头,道:“如何不好?”
“她几次三番同我提起出家修行之事,我只得教她暂时在玄明寺散心。”天子道。说起来,他唯一的妹妹与阿吾同岁,只是自幼受到几位兄长的庇佑,未曾如阿吾一般早早立事。而今突然遇到这样的事,一时想不开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辅国将军已经故去几个月,她几乎不与旁人说话,甚至时常自言自语。
听闻有女子为情所伤,状若疯癫。而今看到燕枝这般模样,便是坐拥天下的天子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