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在明城之时,与姚振的大小摩擦不断。若说她与丞相不和,大抵是因为其子余览之故,而今二人鸡毛蒜皮似的过结早已冰释前嫌,想来丞相日后也不会再难为她。
至于姚振,早在吏部尚书之位便算不得公正,重亲疏轻考核,教百官怨声载道。百官苦于他的身份,也不敢贸然与之为敌。而今担任吏部尚书的已是岳临江,他又是个眼里不容沙、牙眦必报之人。若是以他为突破口,彻底将姚振逐出六部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如何能教岳临江为她所用?林馥思前想后,便取了纸笔,亲自写信给陆景岫。
陆景岫未曾想过能收到太傅的亲笔信,兴奋地前后读了好几遍。原来太傅知晓她在京中替她开脱,又上疏弹劾姚振,特地写信致谢,还叮嘱她不要与姚振为敌。太傅说此人身居吏部多年,日后或许还有重返旧位之时,若是将他逼得太紧,恐怕陆景岫日后会官途受阻。
陆景岫总算看得明白,太傅是在劝她莫要针对姚振。可并非她要咬着姚振不放,而是姚振称太傅舞弊,近年来录用之人也多有结党营私之嫌。她按着章程参加殿试,入仕之后更是小心本分,怎么就是他口中的“结党营私”之辈。身为礼部侍郎,这般血口喷人,她又哪里容得下他信口雌黄!
见了太傅来信,陆景岫觉着自己堂堂正正,又岂能怕了他?傍晚用饭之时,岳临江便觉着她的情绪不似往日,似乎有怒气隐忍不发。
“可是因姚振的折子耿耿于怀?”岳临江问道:“他不过是走投无路、借机乱咬人,并非针对你,莫要放在心上。”
陆景岫扒了一口白米饭,却是放下了碗筷道:“他那般言辞,有失公正……若非我有哥哥的侯爵之位护着,恐怕当真会被他在殿前弹劾了。”
岳临江觉着她话中有话,却是问道:“可是因我没有替你出头,心上怨恨我了?”
陆景岫摇头,“夫君本就接替了姚振的尚书之位,若是此刻替我出头,才会贻人口实。”
她说罢却是小声道:“可吏部必然有他前些年徇私舞弊的证据,要么夫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去吏部自己找找?”
他隔着圆桌握住她的手道:“又不是在刑部,怎么还想着事事自己出头?有人同你过不去,你竟是没想过求我?”
“求你?”陆景岫诧异道。
“从前在刑部,也不过我一人欺负你。”岳临江道:“入了夜温软些,为夫便好好教教你,官场之上如何兵不血刃。”
陆景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见他招手道:“今日累了一天,替我捏捏肩颈。”
她知他最喜爱故弄玄虚,便是乖巧地揉捏着他的后颈。只见他闭着眼道:“待林馥回来,你便好好跟着她一阵子。她在京中树敌甚多,却还有能力自保至今,只因擅于分析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譬如姚振此番弹劾于她,她定然不会如你这般硬碰硬,而是借助旁人之手除了他。”
“你总将旁人想得这样坏。”陆景岫笑道。
“都如你一般痴傻,早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岳临江抬眼看她,便见她正低头对着他笑。也罢,她傻便傻,若是都如林馥那般心机叵测,吃不消的便是他了。假如林馥在京中,又将借谁的手除了姚振?
次日一早,礼部的秦峰忽然递了折子,恰是要弹劾其上级姚振。他悉数了姚振在吏部中饱私囊之事,又将他担任礼部侍郎以来,任人唯亲、收受贿赂的诸罪抖了出来。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立即介入调查,当即从吏部、礼部收集证据,并将姚振下狱。
不出三日,姚振徇私枉法、证据确凿,被下旨流放至千里之外的岭山城。
陆景岫甚至不敢相信此案的决断速度,却是拽着岳临江的衣袖道:“夫君是如何做到的?”
岳临江问:“你可记得秦峰?”
陆景岫摇头,“不曾识得此人。”
“盐铁之辩之时,秦峰曾向林馥发难。”岳临江道:“你当日一直盯着林馥,大抵觉着双方只为盐铁与律法辩论。可当日之辩的实质,乃是林馥为首的寒族鼓吹重商,而姚振为首的士族,保守又抵触新兴事物。”
“依据每个人在其间的观点、言论,便可将士、庶等分开来。”岳临江道。
陆景岫不由点头,她当日只顾着记录太傅说了什么,而后还一字不漏地做了笔录,甚至导致官员争相借阅,彼时他还批评过她……
“秦峰分明是个礼部小官,却想借机露脸,为自己博个前程。因而他的立场,乃是当时看来后援力量更加充足的姚振。”
“我想起来了。”陆景岫当日记述了太傅对每一个问题的作答,至于这个秦峰,太傅未曾正眼看他,亦是未曾答复他。
一个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之人,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露脸的机会。眼下姚振处于劣势,岳临江不过遣人稍稍提点,便会教一些蠢蠢欲动之人自己走出来。
“秦峰在礼部多年,眼看着人事更迭也没有升迁的机会。”岳临江道:“他只能将上级拉下水,自己取而代之。”
陆景岫听罢,觉着他既聪明又阴险,却是不住往他怀里缩,“我怎么会嫁了你这样一个坏人?”
“官场之上没有黑白,只有立场。”他笑道:“我若不坏,你又怎会嫁给我?”
陆景岫叹息一声,觉着自己莫名上了贼船。只是庆安王与太傅已经启程回京,不出几日便会到达明城,且太傅也已经答应与她一同去玄明寺看望胭脂公主。
自哥哥去后,公主不哭不闹,只是请旨修行,在玄明寺一住数月未还。她担心公生出几分出尘的心思,回京的第二日便匆匆赶往玄明寺。可公主面上并无喜怒哀乐,从前分明是无话不说的姐妹,而今见面却无话可说。陆景岫急得团团转,想到公主从前最听太傅的话,便盼着她早日归来,能劝说公主早日脱离苦海。
及至九月中旬,庆安王一行人终于回到明城,同行的还有宁远城的富贾余阳先生。余阳先生有治世之才,却淡泊名利、无心入仕,便是得天子亲自召见,也并未接受一官半职。
第二日,林馥风尘仆仆地上朝,已然掩饰不住凸显的肚子,一路上被文武百官一番打量不说,入了乾明宫朝议之时,却见御座上之人招了招手道:“走近些教我看看。”
林馥上前几步,而后抬头望向天子,天子亦是低头看她,看着看着,却是笑道:“来人,赐座。”
有人暗自腹诽,百官见了天子皆要跪,唯独林馥一人坐着上朝,当真是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