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岫一想到伤心事,不由伏在他怀中低声抽泣。总算等到战事结束,她考上了京官,也有了疼爱他的夫君,唯独没了哥哥。
岳临江哄孩子一般轻拍她的脊背。他从前未曾与她熟识,只道陆家的女儿出身寒门,又有几分结交权贵、左右逢源的本事。他一度以为她生性轻浮又不择手段,甚是挖空心思巴结庆安王。
而后在刑部共事,他才发觉她心思单纯到有几分痴傻。她一哭闹起来,与喜爱撒娇的小妹别无二致。许是她父母过世得早,兄长又常年不在身边,久而久之便失了小女儿的性子。
岳临江从前以为,娶了怎样的夫人都无所谓,只要那女人是个端庄识大体,能镇住后宅的便好。从前他最中意的便是林馥,她出身与学识皆好,聪慧又有手腕。他唯独没想到她宁愿跟着庆安王,也不愿做了世家妇。
眼前的小女人也是一样,甚至与林馥的性子有几分相像,宁愿在外面抛头露面也不愿嫁个好人家。可是他的年龄也不小了,父亲当日又着急督促,既是他没有特别上心的女子,娶了她也无妨。
原本只是将她当作盆栽一般置放在后宅,后来却忍不住替她搭了帐子遮风挡雨。
“此次回京便成亲。”他低头亲吻她,却见她目光闪烁,似是有心事。他便又问道:“还是不愿嫁?”
“我自幼未曾生在世族之家,便是连岳家的族谱也背不下来,更分不清诸多妯娌姑嫂。”陆景岫犹豫道。若是当真教她每日呆在后宅,简直令她心生惶恐,其实她喜爱官署多一些,至少能见识各种人与事。
“我搬去你府上住,如何?”岳临江一想到陆府的下人一口一个姑爷地唤他,莫名觉着身心舒畅。况且她与兄长一母所出,宅子里的氛围安宁又平和。不似他的家里,父亲从前那几房妾氏,现在还吵闹不休。只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落实了入赘的举动。他堂堂岳氏族长,当真要倒插门给她了。
想来兄长岳临渊,一生想着以庶子身份继承家主之位,可是他的结局,早在他的母亲是北齐侍妾之时便尘埃落定。论学识与聪慧,自己幼时不及兄长,可他的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他继任族长也不过是迟早之事。
而今南楚已是一妻制,他也不必三妻四妾,教日后的儿女们生出罅隙与分歧。如此看来,住在哪里还不是一样。一想到此处,他便忍不住去亲吻怀里许久未曾得见的小妻子。
陆景岫没能想到他能退让至此,一时觉着难以置信,只得好奇地盯着他。她噙着泪的眼湿漉漉的,眼仁微微闪烁。岳临江只看了一眼,便又低头去吻她,“不要这样看着我。”
她疑惑道:“看了会如何?”
“你每一次生出好奇心,都不是什么好事。”他翻身而上,复又研磨着教她通体舒畅。
直至陆景岫累得浑身酥软,才捂着脸道:“我再也不看你了。”
“这种时候要看。”他拉开她的手,露出绯红的一张小脸来。肌肤相亲了这样多次,她竟还是害羞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她一边躲他,一边往锦被里面缩。
“你不看我,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着谁?”
雨后的夜空清朗异常,明亮的月牙儿羞见人世,只露出半个洁白的侧脸。余览安顿好城中诸事,准备就寝之时,却发觉林馥房中的灯还亮着,沈荆刚刚从房里出来,手里端着食盒,似是送了夜宵进去。
余览记得林馥并没有食夜宵的习惯,可是这些日子疲惫到足不出户,一日三餐全在内室解决。他见识过她翻越城楼的本领,可是这一回攻下筑城,她却没有亲至两军阵前,反是一直在城中休养。她一没有受伤,二没有生病,不知在休养什么。
余览轻扣房门,只听她说了一声进来。
他推门的一瞬,内室还弥漫着几分鸡汤的香气。他不由好奇道:“入了夜还喝肉汤,你莫不是在养胎?”
他说罢却见林馥正倚着书案写字,既不反驳也不默认。
余览诧异道:“庆安王?”
“是。”
“我以为你的志向是位极人臣,什么时候若小女儿般做起了皇家妇?”余览又问。他起初以为她借着男色谄媚皇后,这才官拜太傅。数日前知晓她是个女人,余览想起从前自己的种种,不由自惭形秽。直至今日,她已教他目瞪口呆。
“鱼与熊掌皆我所欲。”林馥也不加掩饰,反而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一封书信请你代劳。”
她实在已经困顿得坐不住了,手腕也虚浮无力,方才勉强喝了一碗鸡汤,也算将白日里吐出去的补了回来。
余览当即在她身侧坐下,“写什么?”
“圣上此番派岳尚书南下,恐怕是为了南夷诸部族的官吏任免。可他并不清楚战场的情形,而今又是夷人献降了筑城,我虽有心亲至筑城,可苦于这些日子困乏无力。须交代庆安王酌情任免。”。林馥道。
余览不由笑了,“你既是已经打算与他结成连理,怎么还这般正式,要写书信给他?”
“公与私不可混淆。”林馥转而斜倚着床榻,道:“写罢。”
“筑城乃是南夷国都,而今南天大王已故,须有人代为自立,长王子龙晟众望所归,当管辖筑城。”林馥道。
“可那龙晟是杀害辅国将军的凶手,这般任命岂不是教数万军士寒心?”余览搁着笔问道。
“你说得对,王权交由龙晟,楚军驻守其中,才教他不敢妄动。与此同时,筑城之中的行政之权,当由将军蒙峰接管。”
余览洞悉她的用意,不由赞叹,“蒙峰因为开成献降一世,已经令南夷的贵族怨声载道。若是他主政权,岂不是要先行压制反对他的贵族?”
“此二人相互牵制,方能教我安心。”林馥想了想,又道:“须有第三个人掌握兵权,三足鼎立才能相互制裁。”
“第三个人是谁?”余览问。
林馥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只是有一件事比较紧急,务必须尽快查明。”
“何事?”
“南夷军士的兵器配备,像极了北齐锻造之法,我怀疑有人与北齐相通,或者城中本就有齐人。”林馥琢磨道。
她一边说,余览一边写,待到书写完毕,他吞吞吐吐道:“我先前虽然数次开罪与你,此番南下征战……也代你草拟过不少上疏。”
“余大人要说什么?”林馥直截了当地问。
“日后同朝为官,你可莫要为难我!”余览这回倒是看出来了,不论读书、做官,他样样不及林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