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峰起身的时候,早已是天色大亮。听士卒禀报说,今日一早,有一个在河边洗衣的楚女跳河自杀了,至今还没打捞得到尸体。
楚女不及南夷各部族的女人那般大胆奔放,常有委身于族人后寻死觅活的,相比那些个不堪一击的女人,眼前这睡得睁不开眼的小母狼也算是独树一帜。
柳娇早就醒了,也早知晓外面有军士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可她偏是佯装困顿,压在这野人胸口一动不动。许是野人今日心情舒畅,非但没有一脚将她踹到床下,反是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湿哒哒黏糊糊的,当真恶心死她了。
女人在这群野蛮人眼中,大抵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这群蛮子竟是压根没考虑过,女人狠厉起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也许是短缺了教化,全然不知有红颜祸水这一说。
两人用南夷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阵,蒙峰便又大步而回,掀了柳娇身上的锦被道:“起来。”
柳娇打着哈欠揉了揉眼,而后伸手遮住胸前,“将军昨夜甚是凶猛,我哪里还有蔽体的衣衫?”
蒙峰嗤笑一声,“睡都睡过了,遮什么遮?”
柳娇自鼻孔中“哼”了一声,可不是得遮么,外面人头攒动,若是一会有人将帐帘掀开,里面的光景岂不是一览无余。她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被旁人看去了如何是好?
“我命人去取衣服给你,然后带你去城外狩猎。”
柳娇眼前一亮,狩猎当真是个好主意。可她仍旧是撅了嘴道:“将军这几日都同我在一处,也不见上过战场,当真不怕楚军打过来?”
“打不过来。”
“为什么呀?”柳娇眨了眨眼。
直至柳娇被蒙峰抱在身前,冲到城外之时,才知晓所谓的“狩猎”乃是杀人。杀的不是旁人,尽是她的楚人同胞。
而蒙峰所谓的“打不过来”,皆因筑城之外无人能近身的防御工事。第一道乃是一字排开的弓弩塔,上有箭手不分日夜地轮番执勤。夷人擅猎,每个士卒堪比神箭手,加之箭镞有毒,箭塔的杀伤力极强,连日来教楚军不曾前行半步。
今日楚军进攻之时,乃是以盾牌手向前推进,弓手和铳手在后掩护,眼看着已经冲到了第一道防御工事之下,忽然从第二道防御工事冲出几十只野牛来。这些野牛块头极大,浑身燃了火,哀嚎着向楚军的盾牌手直冲而去,霎时打乱了楚军阵型。而后箭塔之上一阵乱射,短短两刻钟,楚军又是百人伤亡。
柳娇眼看着楚人死伤无数,一时也吓得手脚冰凉。身后的野人抱紧了她,“害怕了?”
柳娇“嗯”了一声,“将军会不会猎鸟?”
“夷人没有不会打猎的。”蒙峰道。
“我能吃烤麻雀吗?”柳娇又问。
蒙峰不知这是什么古怪的吃饭,但见小母狼一改前几日的狼性,今日竟是乖巧地捉住他的衣襟服软了。算了,烤麻雀就烤麻雀。
沈通再次见到葛慧,竟是如水鬼一般湿淋淋站在他面前。他不知她从何处而来,亦是不知她如何躲过层层守卫,直接站在殿下的卧房之外。沈通愣了半晌,狂喜道:“你没死啊!”
葛慧面色惨白,嘴唇亦是惨白,而后在他面前解了衣襟。
“别……”沈通吓得连连后退,“你这是要做什么?”他一边假装正人君子,一边向她的胸口瞄了去。但见她的衣衫之内乃是防水的软甲,软甲之内又有什么东西。
她在胸口掏了半天,掏出个皱巴巴的肚兜来,“帮我呈给少主。”
一个女人的肚兜!
沈通别扭了半天,“……若是教太傅以为我轻薄了你,她会打死我!”
葛慧未曾来得及多说,“咚”地一声倒在地上,竟是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
沈通手忙脚乱地抱她起来,只得勉为其难地将她的肚兜塞在怀中,而后呈给殿下过目。
这几日在前督战的是余龙跃与杨平两位将军,然而数日过去,竟是不曾向筑城推进半分。筑城易守难攻,加之前几日派出的细作未曾传回消息,燕榕也不好轻举妄动。
更何况林馥近来的状态很不好,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每日嗜睡得厉害。燕榕分身乏术,只得先在弘阳城照顾林馥。
听闻葛慧归来,林馥勉强睁了眼,倚着枕头靠在床榻之上问道:“她带回了什么消息?”
“人已晕了过去。”燕榕道:“却是传了图纸回来。”
说是图纸,竟是画在女子肚兜上的画作。外面一个大圈,内里一个小圈。还有大大小小的圆圈星罗棋布,几片树叶、一个方框杂乱其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林馥看了半晌,却是道:“这外面的圆……大概是筑城,内里的小圆之内画着冕旒,乃是天子之意,说明南天大王居于筑城的中心。”
她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可这叶子是什么?”
燕榕不由皱眉,“不是叶子,是岳家家纹。”
“家纹?”林馥听闻南楚大族似有家徽、家纹一类的东西,却不曾留意过。
“岳家先祖以黄花苜蓿为家纹,乃是三瓣叶片。”燕榕又道:“这图上有三片苜蓿叶,可是指岳家的人?”
“一片在王帐,一片在城中,一片在方框之内。”林馥琢磨道:“许是城内有三个岳氏族人。”
“岳临风、陆景岫算两个。”燕榕神色凝重道:“果真还有他。”
林馥略微踌躇,又道:“肚兜乃是女子贴身之物,此画恐怕是陆景岫执笔。她当日与岳都尉一同被俘,因而这方框,应指囚车。”
“故而一人在囚车之内、一人在南夷王的近旁,一人在城中。”燕榕思索道。
数年之前,岳临渊曾煽动过宁远城的鲁氏叛乱。彼时天子御驾亲征,却并未了断了他的性命。
燕榕大抵猜得到她心中所想,却是问道:“岳临渊贼心不死,还想着煽动叛乱?”
“恐怕不止这样简单。”林馥不由眉头紧锁,“那位被逐出岳家的长公子,乃是北齐之后,当日我在碧海城时,也与他有过多次书信往来……他曾去过赢都,且耳目众多。”
“你是说,你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与他暗通款曲?”燕榕不由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说得这般难听!”林馥抽了手,指着王帐旁边的苜蓿叶道:“此人野心极大,手段也阴险。”
“我即刻上疏禀明圣上。”林馥连忙起身,可双脚刚一落地,却是觉着头重脚轻,胸口憋闷恶心。
燕榕见她忽然扶着床柱一动不动,却是将她按回床上,道:“你来说,我来写。”
林馥道了一声“好”,而后却是道:“劳烦殿下先告诉圣上,我许是……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