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弥留之际,再三交代林馥秘不发丧。非但南夷军中不曾听到半点风声,便是连楚军也只知辅国将军身中剧毒,尚且在阴丘城中休养。直至前几日,庆安王先后派遣三万士卒,从未时至酉时穿过瘴气密林,直攻南夷弘阳城时,军中才宣布了辅国将军薨逝的消息。
燕榕知晓哀兵必胜之理,试想士卒最为敬爱的辅国将军死于夷人毒计,全军上下如何不愤慨?消息在军中传开之后,三军将士奋勇向前,争相踏破弘阳城门,要为辅国将军报仇雪恨。
燕榕从未见过这般狠厉的士卒,堪称以一抵十,勇不可挡!纵是陆景明当日高烧不退,连说话都困难,脑海中仍是攻略南夷的种种策略。他的最后一击,便是隐瞒自己亡故的消息,以死为生,作为三军讨伐南夷的最后一记猛药。
及至此时此刻,燕榕方知陆景明的封号实至名归。生前辅国,死后忠烈。
弘阳城既破,只剩下南夷都城可以与楚军抗衡。只是筑城的形状着实奇特,以巨石高筑为墙,方圆几十里呈圆筒之状。云梯不可攀援,火攻难以穿透城墙,称得上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筑城颇大,内有水源,又有大片良田、草场,可供城中军士、百姓取用,哪怕是被围困一年半载也不愁吃穿。
可楚军的粮草撑不了那样久,几万大军又岂能在此空耗?而今已是六月初,几日之前,第三批补给已经送到了宁仓府,由户部员外郎陆景岫亲自押送至弘阳城中,乃是阵前所需药品,比之以往所需刀枪外伤的药物,此番主要是运送清热解毒、预防疟疾、时疫之药。与陆景岫同来之人,乃是军中新任都尉岳临风。此人虽然从未上过战场,可是在国子监之时主攻武举,后来在父兄的双双反对之下,只得参加了文试。燕榕从前与他切磋过几回,功夫不错,可以一用。
待众人见了辅国将军之妹,皆因她肖似其兄的容貌略微失神。她请旨为兄守孝百日,此时仍是浑身素白。因为兄长亡故,陆家小姐终日哭泣,已经瘦得脱了人形,面色苍白如神岭雪山之巅的凄冷之色。
陆景岫依次拜见了诸位将领,反是岳临风与林馥抱拳之时,忽然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吐不出半个字来,“太……太傅……你!”
林馥居然当真是个女人,京中谣传果真不假!传言林馥以女子之身,干预行伍事务,圣上收到弹劾林馥的折子足足有半人高。
可天子却说,南下的将帅于两军阵前抛头颅洒热血,他既是敢用,便不会生疑。言下之意,管他林馥是男是女,圣上才不在乎。而今一见,果真是个女人!
难怪兄长从前于林馥走得那么近,难怪兄长主动把小嫂子调任林馥所在的户部。岳临风此次出京,真可谓大开眼界!
这些都不算什么,三军主帅名为庆安王,可是战事部署,攻防布局皆由林馥做出最后的决定。再观在场的诸位将领,庆安王麾下的有张大志、黄远、沈通,先前跟随辅国将军的有余龙跃、杨平,甚至还有一个刚刚脱罪,从前与林馥不共戴天的余览,各个都愿意听从林馥调遣,丝毫不因她是个女子便不屑与之为伍。
原来竟是庆安王调兵遣将,太傅在身后出谋划策。可她究竟是如何做到,教这群男人拜服在其石榴裙下?
岳临风摩拳擦掌,正准备在此一战之中崭露头角,却听庆安王道:“既是补给已送到,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付给岳都尉。”
岳临风呆立半晌,才想起“岳都尉”是他本人,立即热血沸腾道:“属下在!”
“烦请岳都尉将陆大人平安护送回宁远城。”庆安王道。
他刚刚护送她来到弘阳城,便又要回去?他是来阵前投军,又不是给小嫂嫂做护卫。
岳临风刚想要争辩两句,却见陆景岫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阵前诸事但听主帅裁决,不得忤逆。”
岳临风只得讪讪地将一番慷慨之词咽回腹中。
议事结束之后,庆安王又下令将宗诏、禾仓二人从弘阳城押至宁远城,而后遣往明城论罪。
禾仓在囚车上破口大骂,“言而无信的楚女,你说过要放我回家!”
林馥便是在城楼之上,也听得到禾仓这番气急败坏地辱骂。她也不气恼,只是嘱咐葛慧道:“将消息散布出去,今日午时出城。”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林馥豢养死士,自然是有特别的用处。筑城易守难攻,须有人里应外合,将其一击瓦解。
这两个月举兵南下,虽是一路得胜,却终究算不得顺利。从南夷的战术变化、武器制造看来,筑城应有高人指点,此人应该就是禾仓口中的国师。
一个精通南楚内政外务,甚至与北齐有旧的男子,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人。禾仓不肯说出国师的姓名,也许他根本不知其姓名。
这最后一计,乃是陆景明与燕榕、林馥三人关了房门,当日一齐定下。既是南楚军中有内奸,南夷军中有故旧,只得先行派细作入城,先杀南夷国师,再破筑城。
既是要行此计,必然要将岳临风与陆景岫远远支开,甚至连同一干将领也被蒙在鼓里。
且说岳临风护着小嫂嫂的马车行出二里路,他突然拨马而回,而后低头问道:“嫂子有没有觉得,庆安王是故意要赶你我离去?”
陆景岫挑开轿帘,“我不懂军政,既是小叔现下军职在身,当服从主帅调遣,切不可妄作决断。”
岳临风道:“我知晓你说得有理,可我志在疆场,若是此时躲入宁远城中,这一趟岂不是白来?”
岳临风最后却是对诸位军士道:“你们护送陆大人回宁远城。”而后自己调转马头,往弘阳城而去。
几十士卒面面相觑,既是他们奉命追随岳都尉,而今上级竟然独自离去,教他们如何是好!
陆景岫眼看着岳临风一骑绝尘,却是扬声道:“追,就是绑也得把他绑回宁远城!”
阵前违抗军令者,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是杀头重罪。
岳临风右手持了长枪,一人威风凛凛策马疾驰,未曾到达弘阳城,忽见前方有一处人马短兵相接,但见其中是两辆囚车,锁了两个面目难辨的犯人,楚军的尸身横七竖八散了一地,还有几个没骨气的已经缴械投降。
岳临风当即明白过来,夷人是要劫囚车!他握紧枪杆,双腿夹紧马腹,一声高喝冲向前去。纵是他没有以一敌百的能耐,只要能拖到我方援军到达,便可将这一行夷人全歼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