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阴丘城中来报,辅国将军虽已攻克阴丘城,然而城中细作焚烧粮草,致使入城的军士口粮不足。燕榕只得传书给林馥,教此番押送粮草的典吏再快些,以解燃眉之急。与此同时,庆安王号令全军日行百里,连夜赶往阴丘。
行军至近前,却见阴丘城门大开,隐约可见其内灯火通明,一派宁静。燕榕忽然抬臂道:“且慢。”
“殿下?”张大志好奇地凑上前去,“殿下可是觉着不妥?”
“辅国将军昨日才攻下阴丘,距今短短一日,尚且来不及清点器物,安抚百姓,怎会大开城门?”燕榕心生疑惑。
偏将军黄远策马上前道:“殿下,不如末将率先入城,一探究竟。”
燕榕点头默许,黄远便率一千士卒直至城门之下。他抬头望向城楼之上,但见通红的灯火之下人影幢幢,黄远扬声道:“庆安王殿下已至城外,辅国将军为何不亲来相迎?”
黄远问罢,却听城楼之上的人高声道:“将军在城内安抚百姓,一时难以脱身,万望殿下海涵。将军已经为殿下备下酒席,还请殿下与诸位将军快些入城,以解车马劳顿。”
燕榕凝神静听,当下愈发疑惑,既是城中缺粮,何来“备下酒席”一说?况且陆景明素来只顾着指点大局,不曾有过亲自安顿百姓之举。
沈通跟随殿下多年,此时亦是看出他的踌躇,遂主动请命,“我可与殿下换了战马与披风,代殿下入城。”
深夜愈发静谧,燕榕忽然翻身下马。他并非心思柔软的女子,战场之上亦是懂得弃卒保车的道理,当即与沈通换了马匹衣衫。
沈通于众将士的簇拥之下策马上前。燕榕右手握了长槊,示意左右分散开来,呈进攻之势。
黄远率一千军士开道,身后紧跟着沈通,还未入得城门,便听城楼之上的人又道:“庆安王此行率军万人,阴丘小城难以容纳,望诸位将士在城外安营扎寨,就地歇息。”
黄远与沈通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回头望了一眼,但见殿下并命令二人停下的指令,当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待沈通一入城门,果然听得“吱呀”声此起彼伏,吊着城门的长绳急速收紧,竟是要闭了城门!
与此同时,城内忽然传出冲破天际的喊杀之声。只听有人高声道:“骑白马者乃庆安王!”
箭矢纷飞,“嗖嗖”地向沈通扑来。沈通暗自骂了一声娘,谁教他不知天高地厚,要与殿下对换了战马。万人之中,就数殿下的腾云浑身素白,他前几日才给它洗过澡!
燕榕不知是何人布下这等天罗地网,竟是要引他入瓮,闭了城门擒杀主帅,当真阴险狡诈!此时入城的楚军不过一千余人,城外的军士得了庆安王之令,宛若夜里伺机而动的猎豹一般,猛地从四面八方向阴丘城攻去。
因为庆安王疑虑城中有变,所以命黄远率了近战的步军于前。南楚步军原本以长刀为近战武器,因前几次与夷人短兵相接,楚军身形不敌对方高大,近战难以取胜,因而宣抚使建议全军以槊为近战兵刃。不论步军、骑军皆配备了一丈余长的槊。槊的外形似矛又似枪,又与能够灵活操作的枪、矛不同。长槊用料扎实,以大锤敲击槊杆,其攻击力宛若器械,甚至可一次凿穿三个夷人,若串珠一般将其阻塞在外。
因着城门紧闭,楚军远远后退,以城门为屏障,只迎击前方来敌。
夷人急于擒拿南楚主帅,无暇顾及城外的攻势。一旦先拿下庆安王,城外的几千士卒自会缴械投降,全然不足为惧。
城外的军士已经驾起高高的云梯,顺着城墙攀援而上,与女墙之上的士卒近身相搏,全力冲杀。只听“砰”地一声,巨大的城门彻底被攻破,数千军士高喝着冲入城中,“杀啊!”
燕榕并未急着入城,反而细细思索着突如其来的一场攻城略池之战。敌军埋伏于城内,欲诓骗他入城,显然是因为兵力不足,露了心虚胆怯。既是对方不足以直面万人之战,又凭何攻占了阴丘城?陆景明所率士卒亦有一万,完全可以凭借城防御敌,为何反而教夷人不声不响地卷土重来?
陆景明在何处?
燕榕忽然策马狂奔,直入城中,迎面而来的有夷人、也有穿了楚军甲胄的夷人,难道是有内鬼通敌,致使夷人不声不响地夺了城池?
他高举马槊,自空中俯冲而下,霎时将迎面而来的夷人戳了个血窟窿。夷人不曾知晓,南楚军中除了辅国将军之外还有这等凶神恶煞,但见对面的军士如潮水般奔涌不休,一时乱了阵脚,只得弃械投降。
庆安王俘获夷军不过两千余,加上方才一战当场诛杀的敌军,也不过三千而已。三千夷人如何攻得下阴丘!
林馥入城之时,天色已亮,阴丘已近乎一座荒城。城内尚有七八千守御军士,于城郊之中的巨大坑洞之中痛苦哀嚎。沈荆战战兢兢地哭了一会,说辅国将军入城之后,忙着安抚百姓、分配粮草。可夷人狡诈,藏兵于民,于前天夜里将粮草焚烧殆尽,辅国将军只得安排士卒轮番出城猎食,以熬过这几日。
不料昨日的饭食之中似有人动过手脚,全营将士呕吐不止,甚至有几分神情恍惚,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夷人恰在此时攻入城中,欲将八千楚军坑杀于阴丘近郊。
余览跟在林馥身侧,已是惊得冷汗涔涔。将活生生的人坑杀殆尽,何等惨无人道!
“辅国将军何在?”林馥问。
“自从昨夜率士卒外出猎食,至今未归。”沈荆答道。
“庆安王又在何处?”
沈荆哭泣道:“殿下与姐姐问过一样的话,而后便率军出了城,往弘阳城方向而去。”
林馥听罢,却是又问道:“此次袭城的主帅是谁?”
“乃是夷人禾仓,以及……宗诏。”说话的乃是杨平,在余龙跃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因为陆景明将军士分为四轮,每三个时辰猎食一次,直至陆景明出城,尚且有一轮军士未曾用饭,在夷军的强攻之下守御阴丘。可这两千军士几日来疲惫行军,又不曾吃饭,守御城池之时愈发力不从心,很快便败下阵来。
林馥对余览道:“先随我去提审宗诏、禾仓,然后检验昨日饭菜问题。”
说到吃,沈荆直到现在还觉着恶心,只是不由自主地扯了扯林馥的袖子,道:“我带你去。”
林馥见他面色铁青,想来还有几分中毒之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你且先回去休息。”
沈荆“嗯”了一声,便跨过门槛离去,哪知一阵头晕目眩,却是“扑通”一声趴伏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