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极静,林馥翻身之时才想起同他挤在逼仄一处,恐怕她一翻身,只有滚落到地面上去。她伸手触他,身边空空如也,埋在地下柴火亦是渐渐冰冷,原来她是被冻醒了。
林馥坐起身来,目光寻了庆安王而去,但见他仍着了单衣,在山洞之外添捡柴火。不知他何时起身,亦不知他独坐了多久,唯有跳跃的火光“噼啪”作响,映得他的眼仁亮如星辰。
林馥知他再怎么胡闹,思考之时却是安静得很。他们自宁仓府以来,一路疲惫艰辛。她勉强睡过几个整觉,可他除了在宁远城那一夜,几乎不曾合眼。
燕榕只觉脸上一凉,不知她何时立在了身后,正弯下腰肢、以双手捧住他的脸。
他的脸颊热乎乎的,她不由贪婪地触摸了一会,而后俯身将侧脸贴上他。
他笑着将她拉至前,盯着她尚未睡醒、泛起血丝的眼睛道:“可是冻着了?”
林馥点头,而后与他并肩坐在一处,又向篝火之中添了几根干柴。
遥远的东方天地之间,隐约亮起一线白色,似是朝阳将要破空而出。日出之时天气最冷,难怪她连觉也睡不着。燕榕悄悄回头,恰好看到她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侧脸。明城女子以圆润丰腴为美,便是迟悦的容貌,也有些许明城贵女的丰润。可她的面部线条却清晰明朗,从耳珠之下蜿蜒至略尖的下巴。
早风极寒,吹乱了她长且柔顺的发,她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
他突然觉着好笑,她男装数年,便是连发髻也不会绾,平日上朝戴冠,待到夜里却是披散着长发不知所措。从前杨桃在的时候,还会帮她描眉敷粉,穿了女儿家的襦裙,而今入了军中,便又成了那个诓骗他数年的俊美男子。
她虽然不曾穿耳,却比男子好看数百倍,他当日怎会将她错认成男子?他笑着按住她的手,挑了几缕乌发,自她发顶至侧耳娴熟地绑了一条发辫。
“你猜谁会第一个上山来救援?”燕榕问道。
“我猜是沈通。”林馥觉着庆安王殿下甚是手巧,只可惜此处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这倒未必。”燕榕笑道:“南楚国极少落雪,沈通与我一样,乃是第一次登临雪山。”
说来可笑,一个第一次登上雪山的人,竟是引得积雪崩塌,险些连自己也埋了进去。林馥想到此处,却是懊恼道:“雪地里极易冻伤,你还不将衣裳穿回去。”
燕榕低低笑了一会,“我便是褪尽了衣衫,也不觉得冷。”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方才你又不是没感受到。”
她即便是感受得清清楚楚,也不能不知羞臊地告诉他。林馥微微垂下眸子,“你我此番前来,原是要寻了南夷的上山之路,何曾想过将自己困在此处,传出去岂不丢人?”
“那上山之路已被暴雪堵死,连同宗诏反贼一同埋在积雪之下。”燕榕道:“待回到宁远城,我便向皇兄请旨,须在神岭山驻派守军,不仅能守住岭山城、遥城,更能居高临下地观测南夷的一举一动。”
“若是没有战事,神岭雪山当真如仙境一般。”林馥不由道:“最适合一女子统御于此。”
“啧,太傅想做个女城主不成?”燕榕问道。
“边关辛苦,我却是贪图享乐之辈。”林馥思考了一会,“我还是喜欢做京官。”
“京官虽是有钱有闲。”燕榕嘟囔道:“可朝中风云诡谲,士庶争锋,岂不是要累死?”
林馥看得出来,他似是有几分忧心她的坎坷仕途。可是她贪恋高位,最近还贪图男人,京官的乐趣哪里是边关能比的。
他不再说话,兴许是在琢磨如何说服她。待他将她的头发梳理整齐,她便安心地缩在他怀里。此时天寒地冻,四下无人,她才敢这般无所顾忌地倚着他。
及至天色大亮,燕榕将昨夜褪下的夹袄之上铺满了雪,然后靠近火堆,等着积雪融化。不过一会,夹袄上便湿哒哒的一片。
“殿下这是做什么?”林馥问。
“看我如何点燃烽火狼烟!”燕榕笑着将衣衫往火堆上一盖,险些将火苗扑灭。
狼烟乃是燃了柴薪、狼粪,升腾起大量浓烟,直冲云霄,故而数里之外的人也看得清清楚楚。林馥诧异至极,他这般举动无异于灭火。但见庆安王猛地扯了半湿的夹袄,滚滚浓烟忽然四散而起,呛得林馥呼吸不畅,眼里也蓄了泪。
燕榕拽着她躲闪到一旁,果见她被熏得够呛,捂着嘴咳嗽不止,“咳咳……这般要人命……难怪你灭了山洞里的火。”
林馥忽然想到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既是他早就知晓以这般方式向山下求救,为何不趁着昨夜天黑之前,向山下发出讯号,如此一来也可以早些获救。
燕榕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昨夜问你怨不怨我,太傅非但不曾气恼,反而自己向本王投怀送抱。”
彼时他将唯一遮挡风寒的夹袄脱了给她,林馥的心上说不出的愧疚难安,再加之他浑身炽热的可怜模样,她一时心动,便同他荒唐地滚到了一处……原来他那惨兮兮的模样竟是伪装?
他素来心思单纯,行事磊落,何时变得这般狡猾?她竟与他不知羞臊,在野地里敦伦了几回,简直是奇耻大辱!
燕榕忍不住笑出了声,震得远远树梢之上落了树挂下来。他侧过身子闪躲,仍是被羞恼到不能自已的太傅大步追上,将未融化的雪团成团,对着他的衣襟塞了进去。
“林馥!”燕榕冷得一个哆嗦,“我昨夜不是这般对你的,我可是教你浑身炽热!”
“你还说!”林馥压着挤入他衣衫的雪团,生生按化了才作罢。
燕榕觉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也好看,却是转身紧紧抱住她道:“做也做了,你能奈我何!”
林馥穿着厚重的夹袄,不及他伸手灵敏,此刻又被他按在怀中动弹不得,否则非得将他一番殴打,踩在脚下才作数。
庆安王倒是一直笑个不停,抱着她臃肿的身子,任由她张牙舞爪地在他胸口锤了几拳。她打便打,他向来受得住。
“我不后悔,你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他也不觉着痛,反而酸溜溜道:“你要是舍得,在此处打死我好了,而后埋入积雪之中,就说昨夜我死在了山上。”
“待你回到明城,有的是溜须谄媚之辈自荐枕席。”燕榕大义凛然地说了一通,最后却是不甘心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
林馥又在他胸口抓挠了一番,而后警告道:“日后不准戏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