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诏与敌将蒙峰暗通关节,斩杀岭山城守张兴、欲献城投降在先,后又以箭镞射伤陆景明。此刻宗诏近在眼前,燕榕恨不得亲手斩杀了这叛国通敌的小人。
林馥见他双手握拳,面上隐隐升腾起怒火,却是按住他的手背道:“不如将他们尽数擒住。”
燕榕紧紧盯着宗诏,“既然他能逃到山上,想必是要翻越雪山投靠夷人。我这便跟上,看看他们究竟逃往何处。”
“你我势单力薄,不如唤沈通率军跟踪。”林馥建议。
燕榕握住手边的短铳,“宗诏行伍出身,尤擅骑射,难免有所警觉。你先与沈通汇合,晚一些来寻我。”
燕榕说罢,又抬头望向天际,“此刻不过午时,跟随他们登上峰顶也不过几个时辰。”
林馥不肯离去,但见宗诏一行人不过是单薄衾衣,她与庆安王却是着了夹棉的衣衫,反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与你一道。”
燕榕本不愿教她涉险,可是一对上她坚定又倔强的眼神,只得顺了她的意。
宗诏一路走来十分艰难,原本携了百余从众策马出城,哪知在赶往遥城的路上被校尉杨平杀了个回马枪。前路被阻,身后追兵又至,直喊着要拿他的人头。宗诏此时才知晓,原本约定了与他在岭山城汇合,而后直取宁远城的蒙峰竟然食言,将所有兵力都投入到了偷袭宁仓府。
宗诏腹背受敌,难以招架,只得带着仅存的几十下属,往茫茫神岭雪山而来。可山上并无官道,反而多是山石、沟壑,不方便骑马,加之马的声音与粪便极易被人辨识和追踪。他无计可施,只得弃了马匹,一路往神岭山顶走来。
可宗诏既想尽快翻过山脉,又担心南楚军队突袭,不得已在山中反复绕行几日,确定甩掉了所有尾随之人,才沿着僻静小道往山巅而去。
“大人,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有士卒问道。
“一个时辰便可到达顶峰,翻越雪山便是南夷国。”宗诏手指不远处道。
“可我听说,雪山之后是另一座雪山……”那士卒泄气道:“是不是蒙峰将军抛弃了我们?”
宗诏目光如剑,猛地刺向那士卒脸上,吓得他一个哆嗦。纵使他也察觉到自己被蒙峰诓骗,可事已至此,横竖是个死字,拼死一搏尚有一线生机,此时后退则必死无疑。
且说一行人自岭山城逃出,一路不吃不喝,已有几分气息奄奄。忽然不知从何处钻出一只狍子,摇摆着圆滚滚的身子寻了一处草丛,却发现几十双明晃晃的眼睛正盯着它。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群不速之客,而后低着头嚼了一根青油油的野草。
几十叛军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狞笑着向那狍子冲了过去。
燕榕与林馥躲在草丛之中,互相对望一眼,不觉汗颜。堂堂南楚国边陲守城之军,居然沦落到似强盗一般围追堵截一只狍子!
那草黄色的狍子尚未将野草吞食完毕,吓得一个哆嗦,尾巴瞬时炸开,白花花的屁股宛若神岭峰的积雪一般。待狍子洞悉了这群人垂涎欲滴的情绪,霎时撒开四只蹄子一路狂奔。可是刚刚越冬的狍子一身肥膘,奔跑起来非但不够迅猛,反而一颤一颤抖动着浑身的肉糜。
它哪里是一只奔跑的狍子,分明就是一顿饕餮盛宴!这般动作更是刺激了恶鬼一般的叛军,一阵欢呼雀跃追逐不停。可怜那狍子一路奔逃无处可躲,见着半山腰尚未融化的皑皑积雪,竟是一头扎了进去。
狍子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就不会被这群恶鬼捉住,可狍子终究是狍子,并不知人世有句话叫做掩耳盗铃。
林馥微微侧过脸去,却是不忍再看,“父亲曾告诉我,不论是鸟兽、海鱼,春季皆为繁衍生息之时,若遇雌兽应当放其一条生路。”便是连昨日在途中射猎山鸡,也只猎了雄的。
燕榕也不曾想到,那肥硕的狍子竟是一只待产的雌兽。待宗诏等人将那狍子猎杀剥皮,开肠破肚,居然从腹中掏出两只已经成型的幼崽。每年三至六月份乃是山中鸟兽的繁殖期,这倒也难怪……可是这般场面着实有些血腥,加之他一直以为林馥天不怕地不怕。想来她年少失祜,难免生出几分悲天悯人之心。
不远处的一行人燃起了火堆,将一大两小的整只狍子烤熟了分食干净。而后寻了新雪融化的水坑,顾不得干净与否,以双手掬水饮了起来。饱食之后,众人便又燃起了跟随宗诏大人奔赴仕途的美好愿景,一路嬉笑着上山而去。
山中天气诡谲多变,不过是下午时分,忽然有一阵浓雾飘散四起。漫山遍野霎时变幻为白茫茫一片。只听林馥道:“山上气温骤降之时会起大雾,恐怕要冷起来了。”
渺渺流云飘烟,随着风的方向缓缓流动。二人看不清周遭的事物,亦是不知此刻往哪里走,只得跟随那群人的嘈杂声音一路前行。唯一可以判断出的是,他们这一路仍旧在上行,脚下甚至出现了未曾融化的积雪。
林馥只觉有一只手稳稳牵住她,他声音在雾气中有几分缥缈,“慢些走。”
待到烟雾散去了些许,一行人竟然渐渐在高处消失。二人觉着奇怪至极,连忙加紧步伐往山上而去。此时距离山巅尚有一段路途,脚下已经是不曾融化的积雪与冰棱。若是沿着山脊而上,不出几个时辰便可登临神岭之巅。
林馥突然明白过来,“我们以为夷人翻越雪山而来,其实并不是。”
楚人从前不曾翻越山巅,亦不知山后究竟是什么。恰如他们方才在山中遇到大雾一般,此山非但高且严寒,最可怖的是时常生出烟雾,难以辨别前路。
譬如此时,忽然又有一阵怪风卷着烟雾漫天而来。林馥不由快步上前,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原来此处向下乃是山谷,有一条自神岭峰发源的河流顺着高处而下,直至山麓。可是由于山顶常年积雪,即便已是四月小汛之时,河流也尚未开解。
所谓叛军一个一个“消失”,实则是因为南楚未曾有过落雪天气,更不曾有结冰的湖泊,一行人一上冰面,瞬时摔得人仰马翻。
他们正是要以结冰的河面为路,直往山下而去。
燕榕当即左手举铳,右手点火。林馥见四周皆是一片白雪之境,忽然警觉道:“不可!”
沈通与士卒押解了三个夷人上山,却被一团大雾扰乱了方向,待大雾稍稍散去,他正欲继续前行,却忽然听到“砰”地一声,仿佛是殿下的手铳走火。
又过了一会,漫山遍野地“轰隆隆”声此起彼伏。沈通抬头一看,只见山巅的积雪若滚滚海浪,呼啸着、奔跑着冲将下来。
他娘的!生平行军第一次见识到,雪、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