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羽族第一勇士蒙峰,今日竟是败在了一个矮小瘦弱的楚人手上。说是矮小,或许是因为夷人太过高大。想那楚人虽然气力不足,却十分灵活机敏,长鞭似乎与其手臂融为一体,宛若灵蛇吐信般教他无处闪躲。
今日原本可奔袭宁仓府,可是那楚人军队拖延得甚是厉害,又与遥城追来的杨平、余龙跃军队呈前后夹击之势,南夷军士一时不得脱身,只得拼死一战。
及至第二日清早,除了蒙峰、邢珀以及十余夷人,其他兄弟尽数战死。蒙峰更是被铐了手脚,锁入囚车之中。他的兜鍪早已被砍成碎片,一头微弯的过肩长发于寒风中张牙舞爪。
他猛地向囚车外啐了一口,带着血迹的吐沫星便落在林馥脚下。她知晓他不服她,可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吐口水又能有何用?
蒙峰此时算是看清了这人,但见她身形纤瘦,虽然面上脏兮兮,周身的衣物又脏又烂,可从露出的半截白皙手背来看,是个娇生惯养的贵胄。
“你叫林馥?”蒙峰问道。
“蒙将军死到临头,还关心她叫什么?”庆安王已经数个时辰不眠不休,此刻困乏得双目赤红。他解下披风覆住林馥破烂的衣衫,却是道:“你先去马车中歇息。”
林馥“嗯”了一声,却是低着头走远了。
蒙峰冷笑一声,昨夜如同恶兽般凌厉的楚人,此刻倒是乖巧得像个女人。再看眼前这略微高出些许的男子,称得上周正轩昂,可不论如何,在夷人眼中依旧是个矮子!
燕榕在囚车前站了一会,但见夷人的长相与楚人大有不同。夷人身形颇为高大,面相多是宽额深目、高鼻大口。离得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其周身散发的野兽气息。燕榕也不多理会,下令车马疾行,由校尉杨平押解囚车,同往宁远城而去。
邢珀了无生念地靠在囚车之上,问道:“将军,我们会不会死?”
蒙峰闭着眼道:“我生平第一次吃败仗,哪里会知道。”
“楚人是否同夷族一般,会将战俘洗净了下锅?”邢珀又问。
蒙峰想到那两个白净斯文的矮子,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人肉的场面。
燕榕刚一上马车,便见林馥前倾着身子来捉他的手。她一见他,倒不似是离别多日,反是熟稔地执了湿软的锦帕替他净面。
林馥与他静默地对坐一处,虽然无人开口,却对这两日发生之事了然于心。想来沈全在青狼岭传出的口信,他早已收到。
燕榕按住她的手,反是以锦帕细细擦净了她的脸庞。他先是从宁远城赶到青狼岭,而后又匆忙来到宁仓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为尽快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可是待到与她甫一相见,所有的疲惫与担忧尽数消弭不散。他只是执着她的手问:“为何不写信给我?”
他临行前曾叮嘱过她,若是她想他,便写信给他,并交由沈全去处理。他日日等,夜夜等,却没能等到她一分一毫的眷恋。
林馥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眉眼,“与其写信与你,不如亲自来见你。”
燕榕不由扬起嘴角,望着她笑出声来。
林馥以为他离去之后,她有足够的时间整理思绪,再将重心转移至朝政之上。谁想他这一走,她竟是连每日应卯的心思都弱了几分。分离数日之后再见,二人皆是头发纷乱,浑身脏烂的模样。亏他还将她当做美人一般,细细给她擦净了颜面,又去擦拭她指缝之中的尘土。
她低头望去,但见他脏兮兮的衣襟上还站着血迹。
“是我考虑不周,才教沈全传书与你。想来你这一走,有擅离职守之嫌。”
“不会有事。”他安慰她。
“我离去之时,偷袭宁远城的夷人已在岭山狭道伏诛。”燕榕笑道:“况且你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我很高兴。”
“我在青狼岭遇到来路不明之人劫路,才叫沈全传了消息给你。脱险之后便一直沿着偏僻小路而来。”林馥道:“可就在这一路之上,我忽然明白过来,或许是有人故意袭击我的车驾,引你离开宁远城。但是我明白得太晚,昨夜才命沈全去见你。”
可此时看来,早在沈全入城之前,庆安王已经离开了。
“引我离开宁远城?”燕榕不解。
“蒙峰既然敢孤身而入,偷袭宁仓府,可见夷人此番来势汹汹,必有大动作。依昨夜救援的杨平、余龙跃两位将军所言,夷人竟是率先攻陷了遥城,带领着不足五百人北上宁仓府,意图烧尽我方粮草。”
“因而你觉得岭山城之变亦是夷人从中动作?”燕榕问道。
林馥不由点头,却听沈通在马车外禀报,偏将军黄远自岭山城前来接应。
几人合兵一处一番沟通,才知夷人这一回真是聪明绝顶。从昨日开始,宁远城守将杨平、余龙跃从遥城出发,不分昼夜全力追捕蒙峰,偏将军黄远亦是往宁仓府而来救援粮草。陆景明尚在岭山城养伤,因而守御宁远城之人,乃是第一次南下作战的张大志。
张大志从前是碧海城水师校尉,陆战经验十分欠缺,他的优势是强攻,并非耐得住性子防守之人。此番一人守城,还真叫人放心不下。燕榕当即命余龙跃和黄远火速返回宁远城,杨平押解战俘继续与他同行。他倒是对这个蒙峰来了兴致,不知此人是以什么方式偷袭了遥城。
中午歇息造饭之时,蒙峰与邢珀才被士卒从囚车中押了出来,片刻的解手时间之后,又被铐了手脚塞入车中。
但见几个军士挖地埋锅,猎了几只野山鸡,宰杀拔毛后以军刀切成数段,入锅焯水,而后又将沿途采摘的野菜放入锅中,炖了一锅山鸡肉,一时间鲜香四溢,闻者垂涎。士卒们各自盛了肉块热汤,又领了馒头和饼一类的吃食,三三两两坐下用饭。
蒙峰抬眼望去,却见不远处那两人公然开小灶。略高些的男子将处理干净的野山鸡以长剑刺穿,架在火堆上炙烤。他一边转动剑柄,一边涂抹作料。偶尔有几处火苗窜起,烧得肉皮“滋滋”作响,那肉皮难耐火烤,溢出些许黄橙橙的肉油来,直往火堆里落个不休。
林馥抱膝坐在一旁,“殿下竟然还有这般手艺?”
“若是在海上,我还能烤了海鱼给你吃。”待山鸡周身赤红,泛着浓郁的肉香,燕榕便忍着炙烫扯了一条腿到她碗中,“来,趁热吃了,以形补形。”
林馥盯着他直笑,但见他又撕了一大片胸脯肉放入她碗中,“这里也要补。”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弯着眉眼笑个不停。此番相见,她将一品大员该有的骄傲与矜持抛到了脑后,一双眼不由自主地随他的身影。
邢珀馋得直咽唾沫,而后小声道:“将军有没有觉得,楚国的男人竟像是女人般柔弱。”
蒙峰嗤笑一声,“本来就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