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临江见她警惕地向外望了一眼,似是犹豫片刻,连书房的门都不曾掩上,便在他对面坐下。
而今才明白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会吃亏,也算不得太蠢。只是任凭她如何做,在他面前还是一样蠢。
岳临江徐徐起身,陆景岫的一双眼便警惕地跟着他的一举一动。但见他自书架上取了一页纸笺,然后走至她身侧递给她道:“听闻你昨日去永昌银号领俸,为何不带上我的?”
陆景岫不明所以,她为何要代他领俸?心上这样想,却是做贼似的偷偷看了纸笺一眼,刑部尚书的月俸是……一百七十五贯!
天哪!她的俸禄是二十五贯,已经足够府上的开支用度,她亦是对自己的月俸非常满足,他竟是高出她整整七倍!七倍!
岳临江面上带笑,心上却鄙夷道:见钱眼开的女人!
陆景岫又不相信似的看了一眼,居然没有考评意见?她的薪资明细之上分明还写了八个大字“虚怀若谷,可逾本位”。
想来丢人,她今日竟然当着太傅的面若猫狗般跪地爬行,而后更是被那贼人一脚踢晕了过去。待她醒来之时,却是安稳地睡在太傅怀里,太傅甚是关切道:“有无受伤?”
陆景岫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只知此时此刻倚靠在太傅怀中宛若梦幻,真想一辈子这样不用醒来。只是这一刻来得太突然,太辛酸,教她不由自主想要抽泣。上苍为何如此不公,教这么好的男人做不得男人!
陆景岫知晓自己狼狈,却是仓皇失措地自太傅怀中爬起来,连忙道:“我……我有不明之处想要请教太傅。”
“陆大人请讲。”
“月俸明细上的考评结果,究竟是户部还是吏部所书?”陆景岫问。
“皆不是。”太傅道:“吏部虽然掌管百官考核,考核结果却是各部自行评定,由吏部复核后交给户部计算月俸。若各部对官员有特别评价,户部会在列出明细之后,原封不动地将评语誊抄下来。”
陆景岫恍然大悟,原来她的评语出自刑部。她又问:“虚怀若谷,可逾本位……太傅觉着算得上好吗?”
太傅笑道:“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陆景岫想到此事,再看到岳临江嫌恶的神情,却是半垂着眸子道:“若是大人驱使我替你跑腿,我便也认了。”
“可是大人既厌恶我,又为何在月度考核写下那般评论?”
“你配得上那八个字。”岳临江道。
陆景岫不由抬头,面上渐渐露出笑容,他终于肯承认她的才能了么?
但见岳临江道:“虚怀若谷,是指你虽然高攀了岳家却不曾声张,我很是满意。可逾本位,是说你除了刑部诸事,其他方面亦有过人之处。”
陆景岫听他这般说,心里已经凉了大半,不知他所说的“过人之处”是什么意思?
“除了公事,私下独处也是极美妙。”岳临江居高临下,但见她的脸上蓦然浮起绯色,而后愈来愈红,愈来愈娇艳。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陆景岫却是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他又道:“本月特例薪俸的缘由,想来你也该明白,不过是那一夜……”
陆景岫呆了半晌,却是气得笑了,“这便是我的过人之处?”
“偌大的刑部,以身侍上者唯你一人,的确是有过人之处。”岳临江面不改色道。
陆景岫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方才为何没有关上房门,万一教门外来往的同僚偷听了去可如何是好!她一心科考入仕,为什么遇到这么个玩弄下属的上级!
无耻至极!
人面兽心!
陆景岫搜肠刮肚,却也不曾学过市井的粗话,一时连骂人都词穷。
“腹诽够了?”他将薄笺对折,轻轻向她以襦裙半掩着的胸口塞去。
非但无耻,而且轻浮!陆景岫伸手挡住,连忙抢过那纸笺,生怕被人看出一点端倪。
她出门之时仍有几分慌张,而后依着那人的要求,于应卯之时往银号而去。杨云帆等了她许久,却是双手交叠胸前等在官署门口,“你往何处去?”
“外出公干。”陆景岫答。
“岳大人又找你不痛快?”他又问。
陆景岫一言难尽,只得点点头。
遥想春试放榜之日,杨云帆对陆景岫说不上多么鄙夷,一心想着将她逐出刑部,而今她终于要走了,他心上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否则也不能无缘无故在此拦了她。明日是她在刑部的最后一天,先前早已设下送行宴,而他的机会只有今天。
“你既然已经将公事交接完毕,想必放衙后并无他事。今日等我一会,我有话同你讲。”杨云帆道。
“有什么话不能在此处讲?”陆景岫心上着急,她还要替那衣冠禽兽去领取俸禄,回来晚了又会被训斥。
杨云帆看出她的不安,却是道:“你先去忙,回来再说。”
待陆景岫一个来回,已是热得汗流浃背。她于四下无人之时轻扣房门,便听里面的人道:“进来。”
陆景岫犹豫片刻,却是轻轻掩上房门,而后将信封与加盖了银号红戳的明细放在桌角。
岳临江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来去匆忙,她的额上出了汗,有几缕碎发乱糟糟贴在脸上。她显然一路不曾歇息,因而喘息急促,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雪白的肌肤上甚至还浮着一层细细的汗。
想起她上一回被大雨淋得湿漉漉,还抱着食盒不松手。若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大抵不会这般不管不顾地站在男子面前,而是要先行整理仪容再见人世。说起来究竟是小门小户,短缺了规矩,也不知临玉如何交了她这般朋友,甚至公主也时常愿意同她往来。
当日他也曾问过父亲,究竟看上陆景岫哪一点。除了圣上有提拔寒族之意,除了这个女子才貌尚可,父亲最看重的一点是擅长交际。父亲说他向来目高于顶,家中须有人长袖善舞。
陆景岫只见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当下愈发局促,只得将俸银向前推了推。
他并未伸手去接,只是道:“你收着罢。”
陆景岫不明所以,“为什么?”
“既是两家婚约,日后不分彼此。”
陆景岫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婚配法及资财分配法。男女从成婚之日起资财均分,若是双方和离,女子须退回彩礼,拿回嫁妆,且均分双方婚姻期间的一切资财。所以说从今往后,她每月将有一百贯所得,足足一百贯啊!
陆景岫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他又道:“我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些小钱。”
言下之意这般丰厚薪资对他而言不足为奇。陆景岫听罢,却丝毫不觉着高兴,终于明白了他此举何意,“大人是要扶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