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忽的顿住了,唯有琴弦仍在微微颤动。
长鱼酒条件反射般地睁开眼睛,眉宇间尽是兴意阑珊。
“什么人在下面瞎折腾?真扫兴!”一看乐曲被打断了,云樗不满嚷嚷起来。
“砰砰砰——”
一连串巨响随之而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声,花瓶碎裂的声音,撕扯布帛的声音,其间夹杂着男人粗鲁的吆喝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似乎事态不妙。
云樗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下面出什么事了?”
长鱼酒摇了摇头,神色同样凝重:“好像是有人在闹事?”
平素在妓院里,客人闹事也是常有的,有吵架的,有发酒疯的,自然也有睡完不给钱的,甚至还有两个客人为争一位姑娘大打出手的。总之,妓院就是个不怎么太平的地方,尽管它闻起来香香的,看起来美美的,每日歌舞升平。
“不,这应该不是寻常的闹事。”素萱娘坚决摇头道,“虽然醉玉天香隔三差五就会有客人闹事,可那毕竟都是小打小闹,绝不会弄出如此大动静。恐怕这一次……来的不是寻常的客人……”
她紧张地攥住衣袖,美目中尽是担忧之色。
“小贱人!快老实交代,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砰——”
楼下传来花瓶被打碎的声音,异常刺耳。由于几人所在的房间与楼下仅一门之隔,楼下的任何喧哗声可以清晰地传过来。
云樗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凝神,细细聆听。素萱娘动了动红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长鱼酒立马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房内一时寂静如死。只听一个粗鲁的男声突兀地在楼下响起。
“说!他们到底在哪里!要是不说的话!哼哼!我们可要一间一间房间找过去了,到时候若是叨扰了你的这些贵客,我们可不负责!”
“几位大人在说什么,小的当真不知啊!咱们醉玉天香来过好多客人,小的就算记性再好,也不可能一一记清他们的长相啊!只是这房间里都是咱们醉玉天香的贵客,此番贸贸然搜查,只怕会侵犯到客人的隐私。万一得罪了哪个不得了的大人物,那岂是小的这一条贱命可以赔得了的?”
这女声很低,一听就听得出来,正是先前迎接他们之人,也是醉玉天香的总管。连总管都出来跟他们赔笑了,楼下这群人想必来头不小。听他们方才所说,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这厢正思忖着,楼底下突然出现了长时间的寂静。
听了妇人一席话,那群人似乎犹豫了。他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是在权衡什么。不多时,只听另一个稍尖的声音道:
“大人,我先前分明看见他们从车里出来,进了这醉玉天香的大门,绝对错不了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了,讲不定啊就在这楼上,大人可千万不能就这般轻易放弃搜查呀!”
楼下又是一阵煎熬的沉默,那群人仿佛突然便失了动向一般,无声无息,让人捉摸不透。在这种情况下,人反而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喂!曲生!”云樗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转过头,朝长鱼酒悄声道,“该不会是来抓你的吧?这里可是三晋的地盘,你说我们的行踪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不会吧……”长鱼酒声音发虚,犹疑地摇了摇头,“可我听说,韩玘上次虽并未得手,但他回去向韩国公复命时,谎称已亲手于屯留结果了我的性命,且韩国公似乎对此也并未起疑心。现在三晋的人都相信我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派人追杀我?”
“哦,这样的啊……”云樗不安地咬了咬嘴唇,看上去依旧很紧张,“那……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吴起“倏”地站了起来,低声喝止道:“不!你们都呆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我下去看看!”
不由分说,便推门出了房间。
“哎,大人……”素萱娘有些担忧。
这绝不是普通的闹事,来的必然是禹王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换了哪个他们都得罪不起,更何况连萧夫人都出面了……
她试图拦住吴起,可纤纤玉手在半空顿了顿,又落寞地放下了。这个男人,从来就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他也不会甘于受任何人的约束。
楼下早已是狼藉一片,现场凌乱得让人不忍直视。正中间敞亮的铜镜被砸得支离破碎,中心赫然是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花瓶碎得一塌糊涂,几朵花无力地缩在碎片堆里。木桌翻倒在地上,四脚翘起,酒水清茶流了一地。大红灯笼被打落在地上,就连房梁上悬挂的粉色帷幔都被扯下来了,上面布满了肮脏的足印。
萧夫人惊慌无措地缩在角落里,一张风韵犹存的俏脸涨得通红。她结结巴巴,正冲围着她男人们解释着什么。可那群男人并未就此收手,只是咄咄逼人地瞪着她,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明显对她的解释不甚满意。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修长,罩一件黑色斗篷,长长的墨发一丝不乱地贴在脸颊两侧,脸上戴了个恶鬼面具。面具上的怪物嘴巴大张,口中满是鲜血,像是想要吃人的模样,令人不禁毛骨悚然。透过那张面具,可以看见他那一双阴鸷冷血的眼睛。
他斜倚在梁柱上,双手环胸,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意。
“几位大爷,小楼本就收入微薄、经营不易,你们这么一搜,若是惊扰到贵客们,只怕他们往后再不会光顾小楼了。画像上的人小的确实没见过,还请几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小的们吧!”
“呵。”为首的男人眯起眼睛,戏谑一笑,“没有客人光顾,那只能说明贵楼的女人姿色平平,都是些庸脂俗粉,对男人没什么吸引力。倘若诚如贵楼的招牌,都是些国色天香,还怕招不着客人么?”
男人们登时爆发出粗鲁的哄笑。
在一众笑声里,萧夫人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弟兄们!不要理这娘们儿,咱们上去搜!”
“好!”不知是哪个人突然喊了一声,几个人顺势就往楼上冲。
“几位大爷,求求你们了,小楼经营真的不容易啊……”萧夫人倚在墙边无力地哀求着,却再没有人理会她。
“呀——”
见人冲上来了,姑娘们惊慌失措地尖叫着,纷纷向两边退避。
“乓!”
又一个花瓶被砸碎,瓷片迸碎了一地,场面顿时混乱到了极点。
“都停手吧,求求你们了……”萧夫人仍在哀求。
“啊——”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惨叫声忽然响起,毫无征兆,叫声之惨之凄厉令人发指。
全场瞬间寂静下来。
男人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楼下一时寂静得诡异。
“啊——”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楼梯上滚下来,他的右臂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态弯曲着,似乎被某种强力扭断了。目光再往上移,在他的肩坎上赫然有个大大的血窟窿,汩汩鲜血正不断向外冒出,似是受了暴力的钝击,整个人看起来触目惊心,几乎成了一个狼狈的血人。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概是晕过去了。
“啊——”
姑娘们尖叫着,再度乱成一团。霎时间,醉玉天香变成了集市,闹哄哄的一片狼藉,哪还有昔日的阳春白雪、朦胧高雅?
“这……这不是九弟吗?”正是那打头阵往上冲的弟子。
为首的男人眯着眼睛,拳头紧攥,眉宇间透出凌厉的杀意:“什么人如此胆大,竟敢在本官面前撒野!”
“啊——”
他话音刚落,又几声凄厉惨叫声纷至而来,紧跟着楼梯上立马又滚下三四个人来。他们如出一辙地被拧断了手臂,洞穿了身体,肩上、手上、胸口,到处都是淋漓鲜血。
萧夫人诧异地抬起头,望着那满地的“血人”,轻声道:“我就说吧,你们这般贸然进去搜查,免不了会得罪一些了不得的大人物。还是烦请几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小楼,也为自己留条后路吧。”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为首的男人不耐烦地一挥手,勃然大怒道,“哼!敢跟我叔羽鬼对着干的人,放眼整座禹王城都找不出几个来!管他是什么东西,既然这厮胆子那么大,那我叔羽鬼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叔羽鬼!”楼上房间里,素萱娘惊恐地捂住了嘴,“天呐,竟然是他!”
“叔羽鬼?谁啊?”云樗一头雾水,但见素萱娘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便知此人必然大有来头。
“叔羽鬼现世,世上无鬼神!此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屠鬼刑官,叔、羽、鬼!”
“哈~”云樗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好吧,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素萱娘显得很诧异,“没听说过他,那你总该听说过法家吧?”
这一回,云樗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