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不但背叛了我大法家,还背叛了不少原本信任你的人啊,献玉使大人。”申不害在狞笑,笑得很得意,“你本可凭借自己的能力与才华平步青云,谁知却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哎……就连老夫也为你惋惜不值啊。”
吴起站在祭坛上没动,但他的双腿正在积蓄着力量。
“宗主大人,我们莫要与这等无耻之如白费口舌了。”王错面色阴沉道,“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只管动手便是了。弓箭手!”
他挥了挥手,身后数百名弓箭手一齐搭弓上弦,瞄准吴起,尖利的箭镞在天穹掩映下闪着寒光。
田居叹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吩咐属下,“弓箭手,准备!”
“咔嗒咔嗒!”
搭弓上弦。数百支锋利箭镞一齐瞄准吴起,每一支都在迫切地等待着饮他的血。
“哼哼!你唯一的靠山楚王眼下已经死了,你已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境呢,献玉使大人,身体悬空的感觉怎么样啊?在江湖上混,就跟在悬崖峭壁上走路没什么区别,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付出让自己后悔一世的代价。”
申不害抖了抖宽大的衣袍,双手抱胸,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在你临死之前,还是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下。”屈宜臼轻蔑地冷笑着,指向他身后的一众弓箭手,“这些弓箭手,都是天下诸国间百里挑一的神射手,每一位在江湖上都有不低的地位。再瞧瞧这些瞄准你的箭矢,每一支都是用千年寒铁经过数十道工序煅烧而成,任凭你穿的内甲多么坚固厚实,它们依旧能够轻易地突破层层防线,刺入你的血***穿你的心和咽喉。”
他看向吴起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随时能被捏死的臭虫。
“好好看看他们吧。”屈宜臼指着弓箭手对吴起道,“他们将会是结果你性命的人,也将会是你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怎么样?是不是独具纪念意义?”
一个让你憎恨的人,你曾经千百次努力挣扎着,试图将他踩在脚底下的人,如今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扬地站在你面前,将你肆意玩弄于鼓掌之上,毫不留情地践踏你全部的人格和尊严。这种境况,换做谁怕是都受不了吧。
吴起毕竟还是受住了。除了默默承受,他倒也没其他选择。
他静默无言地伫立在祭坛上,似已落地生根站成了一棵树,站成了永恒。
“曲生!曲生!”云樗焦急地呼唤着,试图唤回他的神智,但并不奏效。
此时此刻,长鱼酒已然异化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他的双目已完全被血色与灰色填满,两种色彩以一种诡谲的方式交叠在一起,透出一缕妖邪魔魅的意味。重瞳的两个瞳孔完全分离,各自占据眼球的半壁江山,就好像一个原本完好的瞳孔忽然硬生生分裂成两个。
他的脊背开始疯狂流血,淋漓鲜血浸染他的衣服,氲散开一大片血迹。云樗见状不妙,连忙掀起他的衣衫察看。
只见长鱼酒背上的皮肤和肌肉正剧烈地蠕动着,扭曲着,仿佛一条条隐形的小虫在爬动。一条大口子正以肉眼可见速度急剧裂开,汩汩鲜血从裂口中喷涌而出,几乎在瞬间染红云樗的双手。视线里一片模糊的血红色。
“哎呀,我……我给你止血!”
云樗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帛,想要给长鱼酒缠上,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长鱼酒流的血实在太多了,小小一块布帛根本止也止不住,即便缠上了也没用。
不多时,裂开的伤口处开始长出一片片细密的羽毛,那羽毛呈现金色,一片一片层层密密地相互交叠,排列错落有致,在天穹的掩映下闪着耀眼的金光。
金色羽毛渐渐开始积聚,形成小半截翅膀状物。见此景象,云樗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鲲鹏血变的场景。两个场景实在太过相似了,简直一模一样!
“难道曲生会变成大鹏鸟飞走吗?”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端木赐说过的有关彭祖的预言。
“雨刀,风剑,江湖乱,宗师现。”
刀在这里,在长鱼酒腰际悬着。那剑呢?
云樗在这一刻转过头去,看向祭坛上静默肃立的吴起。此时此刻,吴起已然被四面八方的箭镞包围,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他的命运被别人捏在手里,只待申不害一声令下,他的生命将会在顷刻间消散于天地间。
“糟糕!不要!”
云樗想不明白,这一刻,自己为何会如此焦急,如此恐惧。那个被他称作“混蛋无耻之徒”的男人,原来自己打心底里还是将他当作朋友的吧,不然也不会这般担心他的安危。原来自打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把吴起当做了朋友,过命的至交。
“曲生,你快醒醒啊!”云樗无力地摇晃着长鱼酒,“快睁眼看一看,吴起那个大混蛋遇到危险了,我们快去救救他呀……”
云樗清楚地意识到,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绝无胜算的,唯有长鱼酒施以援手,吴起才可能有得救的希望。
“曲生!曲生!”
此时此刻,长鱼酒已经浑身是血,神志不清,千百缕细密的羽毛不断从他的伤口处长出,层层密密覆盖在背脊的表面肌肤之上。
感受到云樗疯狂而剧烈的摇晃,长鱼酒茫然地抬头,看向站在祭坛上的吴起。
“曲生,你还记得他是谁吗?”云樗拼命地晃动着他,企图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唤回他的意识,“他现在有性命之忧,我们快去救救他啊!”
长鱼酒依旧茫然。他的身躯已经产生了剧烈的异变,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妖邪鬼魅。他努力张开扭曲变形的嘴,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呓语:
“吴起……吴起……不……不要……”
尽管他双目此刻已变得妖邪而诡异,但他的视线依旧在,并且超乎寻常得清晰。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是血的长鱼酒迈着缓沉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祭坛走去。
“快!拦住他!”申不害大手一挥,数十名法家大步流星冲上前,将异化的长鱼酒团团围在中央。
“大宗师,你终于出现了……”申不害一双漆黑冷厉的眼睛放出了精光,如饿狼般贪婪而狰狞。
“谁……敢……”
长鱼酒的说话声就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嘶哑而阴郁,带着嗜血的诡异恐怖之感。当他开口说话时,淋漓鲜血就沿着他的下巴不断流下来,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嘴部流血的地方慢慢开始长出一些硬状物,呈深灰色,上面有层层密密细小的纤毛。
云樗惊呆了。他木然地立在原地,一动都不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天……那是鸟喙吗……”他望着眼前异化得面目全非的长鱼酒,失神般地喃喃自语。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不知几万里也。他竟是要异化为大鹏鸟。大宗师……这就是大宗师的奥义吗……”
法家一众弟子见如斯恐怖情状,皆吓得两股战战,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犹豫踌躇了半晌,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他。
“吴起……”长鱼酒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宛如梦中呓语,飘渺如风。但众人毕竟还是听懂了。
这一刻,长鱼酒猛地抬头,两只妖化的眼眸怔怔注视着祭坛上的吴起。他觉得这个人好熟悉,熟悉得要命,绝对是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朋友,但任凭他如何努力挣扎都想不起他是谁了。
“重耳的后人,你身上有其他人不曾拥有的鲜花,从灰色荒原里开出的鲜花,而你已从沉睡中醒来了……”
是谁在说话?长鱼酒而今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混沌,日月颠倒星辰无光,他身处一片茫茫荒原之上,看不清来路也看不见去路。
吴起也在看他。
吴起静默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大宗师,你终于醒来了,我这些年来的努力,毕竟还没有白费。旧的岁月马上就要过去了。”他望着苍茫荒原的尽头,轻声呢喃道,“新时代的曙光很快就将照耀这片大地,只是不知道在这新的大地上,又将会开出怎样的花来?”
屈宜臼见状冷喝道:“好你个吴起,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屈某人实在佩服。要不然,下到阴间去陪先君如何?”
“一群没用的废物!”申不害气得胡子直翘,“难不成还要老夫亲自出手么?”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掠至半空,枯瘦的手呈鹰爪状,狠戾而精准地朝长鱼酒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