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
“嗯,我在。”长鱼酒艰难地应道。
在他体内,两股未知的强大力量正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斗争,就好像落雪崖山脚下推巨石的奴隶,刚一抢到身体的控制权又被对方夺了去,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点。
随着体内两股势力此消彼长,长鱼酒时而清醒时而又陷入混沌,精神时刻处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
“幸好你俩中毒不深,不然我们可就彻底完喽!”云无心这话虽是对桑柔说的,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云樗。
此时的云樗已被幻毒麻痹,却又似乎尚存一丝灵智,可他确实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呼唤,他和其他中毒的囚犯现在只听命于玉麒一人。
桑柔轻声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云无心小声道:“去主殿。她想借我们的力量杀死公子慎。”
桑柔看了看那些麻木无知的囚徒,又道:“这里有几百多号人,势力强劲。眼下玉麒的胜算似乎很大,我们必须阻止她!”
“那不一定。”长鱼酒强忍痛苦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江湖纷争更加如此。若是人多却不懂得相互协作,再多的人终究也只是一盘散沙,人心相异,各自为阵。公子慎孤身一人,倒恰好避开了这样的麻烦”
云无心摇摇头,“可你别忘了,这一百多号人都已不再具备自身意识了,如今的他们是完完全全服从玉麒的号令的,所以他们的心,实际上还是齐的。”
“如此说来,看似一场围攻,实际上乃是公子慎和玉麒两个人的博弈。”桑柔沉吟道,“成与败,都只看这两个人。”
“嘘——”云无心冲长鱼酒和桑柔比了个手势。
玉麒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长鱼酒和桑柔立刻噤了声。
玉麒的目光在长鱼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地移开了。
“莫总督,你方才说……我们的人已把主殿团团围起来了,可我看,这前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冷声质问道,“难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回……回夫人的话,属下,属下不知。”大总督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声音止不住地发颤。鬼都看得出来他此刻有多紧张。
“你会不知?笑话!”玉麒冷哼一声,“你不是已经在山庄里布下天罗地网了吗?整座山庄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回夫人,属下,属下迄今为止尚未收到任何消息。”
“哈哈哈!”玉麒忽然笑了起来,“你当然收不到任何消息,因为他们全部都死了!全都被公子慎杀了!我果然……果然还是小瞧了他的手段。”
“应该……应该是这么回事……”
长鱼酒三人闻言,心下不约而同皆是一惊,惊异于公子慎如此残酷凌厉的雷霆手段,竟连自己庄里的人都敢下狠手,实在不顾惜旧情。
可他又曾是仁慈宽厚的,对待三番两次前来挑战他的江湖侠士们,他总有使不完的耐心,他手中那把木剑总能恰到好处地放对方一条生路。可以想象,倘若他手上拿的是一柄真正的剑,那些不畏死的挑战者们早就血溅当场了。
一把既仁慈又残忍的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玉麒闻言不由笑得愈发欢乐了,“反正那些人本就是挡箭牌,就像打仗时冲在最前头的士兵,本来就是要死的,死不足惜。不过想来他这会儿……心里该不好受吧。”
对于一名剑客而言,他的心若是乱了,出剑的章法自然也会跟着乱掉。对于这一点,玉麒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这一招障眼法当然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现在这个时间点,是我们一举攻下山庄的好机会!走吧!”她朝大总督勾了勾手指,转身向地道深处走去。两眼无神的江湖侠士忠实地跟在她身后,全然不觉自己即将面临的境况。
桑柔小声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公子慎隐藏得很深。”云无心小声道,“兴许对于这个人,我们之前仅是管中窥豹,看到的不过是他千面中的那一面。他的真实实力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毕竟这天下第一剑的称谓可不是随便封的。更何况玉麒暗地里做这些手脚,他不可能一无所知,因此……”
她顿了顿,道:“究竟哪方的胜算更大一些,目前尚不明了。”
“那就静观其变,随即应变。”长鱼酒道。
桑柔轻轻拍打他的背部,试图帮他缓解痛感,但并不奏效。
云无心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实在不行还有我呢。玉麒没发现,我没中毒。”
“你?”桑柔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就凭你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了天下第一剑?”
云无心憔悴地笑了笑,“因为我是你们的师姐呀!我要保护小樗,也要保护你俩,要不然我回去也不好跟师傅交差啊!”
桑柔勉强笑了笑,“先摸清情况再说吧。”
地道幽深而漫长,如迷宫般曲折繁复,伴随道路两旁冰冷的石壁和令人窒息的沉默,长鱼酒忽然就忆起了禹王城底下的“地下城市”。
曾几何时,他也曾穿行在黑暗而迷茫的地道中,前方等待他的是中秋圆月和刀光血雾的战场。那么这一次,命运又会将他带往何方?
体内两股力量的斗争隐隐有了分出胜负的迹象。慢慢地,一股欢心鼓舞的精神力量从他的体内升腾而起,伴随着清晰的痛感传递到他身体各处。
那是一种异常的振奋感,就像是饮了酒一般愉快,愉快地忘乎所以,连自己都忘掉了。一种强烈地想要遗弃自己的身体,投身茫茫造化苍穹的冲动几乎压垮了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现在,玉麒终于站在了甬道的尽头,那道紧闭的窄门前。就在今日,一切都会结束。不是你亡,便是我亡……
她不由地深吸一口气。与此同时,窄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了。
跟初次相见的场景如出一辙,公子慎背对众人伫立在大殿中央,身形修长挺拔。烛火依旧昏暗,火光勾勒出他隐没在黑袍中的轮廓。
接下来,是一阵压抑而煎熬的沉默。
地上密密麻麻横着数十具尸体,身上穿着乃山庄服饰。鲜血尚未干涸,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在空中四散飘舞,仿佛无形的狰狞怪物正在急剧逼近,气氛剑拔弩张。
玉麒直勾勾地盯着公子慎的背影。公子慎没有回头。
玉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怎样?杀人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公子慎沉默不语。
玉麒皱起了眉头。她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掌控全局。
长鱼酒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嘀嗒、嘀嗒、”
冰凉的水沿着梁柱缓缓滴落,与地上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每分每秒都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又是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公子慎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他的声音近乎嘶哑,仿佛喉咙中盛满了尘沙,又兴许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他的声音竟有种旧匣子启封的沧桑感。
“不错,我来了。”玉麒上前一步,抬头道,“我今日来,是要向你索要两样东西。”
“哦?说说看。”
“一,是寻剑山庄的庄主之位,二,是上古名剑风沉渊,怎么样?”
公子慎忽然仰天大笑,笑得很轻蔑,笑得很冷冽,“很遗憾,这两样东西我都给不了你,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玉麒冷笑一声,转身扬了扬手。跟从她的江湖侠士顿时宛如被下了蛊般走上前来,将公子慎团团围在中央。
气氛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给不给,可不是你说了算,而是他们。”
“嘘——跟上!”桑柔挥了挥手,三人悄悄混迹在人群之中。
公子慎转过身来,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他的木剑。
玉麒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你的风沉渊呢?”她用一种近乎质问的口吻道。
公子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这把就是。”
“不可能!”玉麒突然失控般地叫道,“名震江湖的风沉渊怎么会是一把木剑?你一定是在骗我!难不成你整日将自己关在这不见光的地方,就是在捣鼓这把木剑?”
“随口一说罢了。”公子慎轻轻抹去剑上的灰尘,将木剑横亘在胸前,“夫人缘何激动至此?”
“风沉渊乃是天下名剑,也是每个剑客的毕生追求。若是得了这风沉渊,一统江湖还会遥远?”
公子慎轻蔑地挑了挑眉,“你一个女人,要这么大权力做什么?还是……你背后有别的什么人在指使你?”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很阴沉,阴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