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剑山庄,这名字可起得真应景!”云樗闲坐无聊,忍不住打趣道,“该不会是来他们山庄找风沉渊的人实在太多,干脆就把山庄改名为‘寻剑’了吧!”
马车行到一处岔路口,忽然停下了,无论如何都不再前行了。
“剩下的几里路,还望各位客官徒步走完,恕小的就送到这里,决不再往前送一步路了。”车夫道。
云无心柳眉一竖,叉腰娇喝道:“凭什么!我们可是付了大价钱的!送爷要送到底,你小子没听过这等规矩吗?”
“好了,师姐。”云樗连忙劝阻道。
那车夫却很有一套道理,“送命于此地的江湖人士,已经多得不可计数喽,蓟州百姓都不愿再往南去,唯恐沾染了那股血腥气。江湖纷争,那些都是你们江湖人的事,咱们小老百姓只想安心过日子,不想卷进来。”
桑柔点点头,道:“这位大哥说的不无道理。江湖纷争还是敬而远之为妙,若是一个不慎卷进来了,往后想要脱身可就难喽!无妨,剩下的路自己走便成,也好赏赏沿途的好景致,就不叨扰大哥了!”
云无心失望地瘪了瘪嘴。一行四人拜别车夫,踏上了茫茫寻剑之路。落雪崖尚在远处,路还很长。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正午的阳光最是明媚。道途两旁山花烂漫,星星点点绮丽缤纷。一行人和着春光唱着歌,走在芳菲菲的蜿蜒小径上,恍然间仿佛走在孔子的弟子曾皙勾勒的春行图中。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此地无一丝血腥气,有的只是那盎然的春意和无比惬意的时光。落雪崖连同寻剑山庄的小黑点在他们眼前慢慢地、慢慢地放大,他们正在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一个有目标的人,难道不是最快乐的吗?
风沉于渊,注以神血,剑成之日,百鬼夜啼。仅存于传说中的上古名剑风沉渊,当真就藏匿在这座山庄之中?
一想到有关大宗师的秘密即将浮出水面,长鱼酒内心便不由一阵激动。到那时,一切恩怨是非都会如潮水般退去,他便能尽情享受这美好春光了吧!
开满鲜花的小径弯弯曲曲,一直通到落雪崖山脚下。斑头雁从他们头上飞快掠过,尖叫声呼啸着堕入清溪。
献岁发兮,吾将前行!
“叮铃铃!”
铃铛在风中摇晃。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鲁国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十八岁的吴起一个人孤零零在大街上徘徊。确切地说,是在一座府邸大门前迟疑徘徊。
府邸气派而恢弘,青砖红瓦,飞阁流丹,道途两旁威严石狮护卫,一瞧便知,绝非寻常人家宅院。
府邸正中悬挂的牌匾上题了一个“田”字,乃是齐国大夫田居位于鲁国境内的一处宅邸。
吴起紧握拳头,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忐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他怕自己又一次对不起自己。
田氏代齐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天下众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姜太公的后裔已经退出了统治舞台,那把利剑辗转到了田家手中。
吴起忽的想起不久前才发生的“三家分晋”事件。短短数月,端氏城已悄然沦陷,韩、赵、魏三家以闪电之势夺取国家大权,将晋国一劈为三。他深切地意识到,卿大夫是靠不住的,一国之君绝对不能跟任何人分享他的权力,尤其跟那些根生蒂固又野心勃勃的士大夫。
他又想起了那位可怜的晋国国君。不知晋国最后那位、刚继位不久的年轻国君,此刻又身在何方?又是怎样的状态?他会想些什么?他能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吗?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那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生出一丝怜悯来。从高高的青云端一下坠入无底深渊的感受,想必不太好受吧。
吴起深吸一口气,抬腿跨过精致的门槛。这是他的青云之路,是仕途。这个门槛,他一定要跨过去!
“什么人!”门口守卫将他拦下。
不认得他?无妨,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不过将来会如何,那可就说不准了。
“在下曾参学徒吴起,与你家大人有约在先,烦请进去通报一声。”
守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谄媚的笑,“哦,原来是吴先生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大人一早便已吩咐过了,先生请随我来!”
田府内院与外门看上去一样华丽气派,花园水榭、亭台楼阁,流水潺潺,春意融融。钟鸣鼎食之家,绝对并非仅仅徒有虚表。
“晚辈吴起拜见田大人,久闻大人令名在外,今日能够一睹大人风采,晚辈实感万分荣幸!”
“哎呀,你这孩子,油嘴滑舌!”田居佯怒着骂了一句,笑意却自嘴角扩散开来,显然极其受用。
“老夫已是风烛残年、糟老头子一个了,比不得你们年轻后生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呀!”他叹气道。。
“大人说的是什么玩笑话?”吴起温润一笑,貌色恭谨,“大人身居高位,手握国家重权,一静而朝野息,一怒而举国惧,你的风采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吾辈少年人即便心怀大志、年轻有力,没有青云之乘辅以为势,又如何能够与大人比肩齐论呢?”
“哈哈哈!”田居仰头大笑道,“原来沉玉不但学识渊博、身怀绝技,这唇舌功夫也是不遑多让啊!今日一见,确实让老夫大开眼界。”
吴起不着痕迹地蹙起了眉头,“身怀绝技?不知大人从何闻之?此番说法,着实太抬举晚辈了!”
田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鼻腔里发出一串“哼哼”声,“老夫看人一向准得很,且不说你是鲁国大学士曾参门下高徒,不久前老夫还有幸拜读了你的‘兵书’大作,读完后心中很是震动。这兵书上记录的,虽都是些少年人的青云之志,却绝非冲动用事、纸上谈兵,将其法置诸于风云战场之上,竟也能成杀敌的利刃,流血的快刀。如此文韬武略,老夫甘拜下风!”
吴起有些糊涂了:“兵书?晚辈未曾编写过兵书,又何来兵书一事?”
“还记得与你夫子齐名的大学士卜商么?”田居笑道。
“自然记得。”吴起点头,心下了然。
田居又问:“你曾登门拜访过他,可有此事?”
吴起垂眼答道:“是。”
但凡鲁国有点名气的达官显贵,名人学士,他都曾登门拜访过,与其畅谈治国之策,裨补缺漏的同时也拉拢关系。卜商虽不在朝为官,却是国中德高望重,博学多知的大儒,名声威望极高,很受老百姓尊重。这种大人物,他自是要去拉拢的。
“那你可曾记得那日,跟卜大学士谈到行军用兵之道?”田居接着问。
“这个自然记得,卜先生让晚辈谈谈治国用兵之道,晚辈于是略述己见,随口胡诌了几句,作不得真的。”
田居捋了捋胡须,笑道:“那日卜先生听完你的陈述后,心中大为震动,不愿这金玉之言没于尘土无人得知。待你离去后,他特命家仆誊抄了一份,流传于市井,不知不觉竟传到齐国来了。不过老夫手上也仅有那么零星几片,难成大体,姑且称作兵书。”
“原来如此,可着实吓了晚辈一大跳呢。”吴起低着头,心下暗暗冷笑,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效果。
“不过是些鬼蜮伎俩,相较于姜尚孙武之辈,实乃班门弄斧,做不得数的!大人倘若一心想看,晚辈再去写一份便是了,不过仅仅是博大人一笑,若真要依此行军用兵,那怕是真要滑稽千古了!”
“沉玉过谦了。老夫知道沉玉平素学务繁重、难得抽身,兵书之流有闲隙便写,无隙作罢亦无所谓。”
田居望天,语气一下变得飘忽起来,“玉隐于粪土之中,无乃为璞玉?无乃为粪土?若无巧匠慧眼识珠,璞玉也为尘中土。怀才不遇,一世无名,此恨谁知?”
吴起目光陡然一凛。他随即不着痕迹地低下头,拱手淡笑道:“吴起不过顽石一块,与大人口中的璞玉着实相去甚远。不过倘若大人能够加以提点,使顽石不至终身囿于粪土之中,为人肆意蹂躏践踏,晚辈自当感激不尽,十倍报答大人之恩!”
机会来了!不抓才是傻子!
田居听罢豪迈地大笑三声,“这个自然!沉玉这样的人才,即便放眼整个天下亦难寻其二,倘若能莅临齐国,辅佐我们田家成就霸业,实乃国之福泽!”
吴起又拱手:“能为大人效劳是晚辈的福分。”
田居满意地点点头:“实不相瞒,老夫此番邀请沉玉光临寒舍,不仅仅为促膝一叙,更是为了小女的婚事。不知……沉玉如今可有妻室?”
吴起的双眼亮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敛去眼中的光,抬头直视田居道:“回大人,晚辈尚未娶妻。”
田居大喜过望:“老夫有一小女,年方十六,待字闺中。她叫玉儿,田间玉,跟你一样,名字里也有个玉字。双璧辉夜,珠联璧合,料想也是极其般配的!不知沉玉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