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俱酒冷笑一声,怒喝道:“韩落瑛,你好大的胆子!”
韩落瑛睫毛微颤了颤,绝望地闭上双眼。
“说!是谁指使你的?”姬俱酒气得全身发抖,几乎难以遏制自己的怒火,“不说?你以为你不说,寡人就查不出了么?”
韩落瑛闻言蓦地张开眼睛,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猝不及防忽然发难,另一只手抄起地上的匕首,对着他的胸口捅去。
匕首虽短,其攻击力却丝毫不亚于任何一种武器,尤其在近战中。
姬俱酒没有防备,下意识闪身偏开,旋即以雷霆之速抓住她握刀的手腕,猛地向前甩去,自身则借着反冲力向后疾退,退到床边。一连串动作若行云流水,猫儿一般轻巧。
韩落瑛向后踉跄两步,便失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台阶下,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挣扎着还想去拿匕首,被姬俱酒一脚踩住了。
“韩落瑛,你好大的胆子!”他暴喝一声,目光冰冷如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韩落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慌失措地跪在他面前,浑身发抖,俏脸上竟有道道泪痕。
“俱酒,我,我……”
“哭什么!哭有什么用?寡人即便再不济,也是一国之君,是你的夫君!怎么,韩落瑛,你不会以为寡人真的是孤立无援、孤家寡人一个了吧?”
“不,不,不是的。”韩落瑛拼命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往下淌,“我本不想杀你,是,是他们逼我来的,而且你不是已经得到消息了吗……”她已经泣不成声,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凌乱无章。
年轻的国君冷冷站在台阶上,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几欲喷薄而出。
“寡人自然知晓这个消息。这宫里有寡人的眼线,任何一丝消息都不会逃过寡人的耳。呵呵,真是可笑啊,当初有人送来密函,寡人还不相信,所以……一直未入睡,一直等,一直等,就看看你今夜会不会来。呵,你倒是不辜负寡人的期望。”
他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酒壶。
“这酒里也有毒吧,嗯?你一片心意给寡人温的酒,怕是连毒也一起温进去了吧。”
“不,没有,这酒没毒。”她拼命地摇头,“真的没毒,不信我喝给你看!”
她扑过来,想要抓过酒壶。
“哼!”姬俱酒轻笑一声,狠狠地将酒壶摔在地上。
“咣当”一声,酒壶摔得四分五裂,黄酒流了一地,散发浓浓醇香。
“你以为寡人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放心,寡人是绝不会让你轻易寻死的,反正你平素也不爱喝酒,这酒,你还是省省吧。”
“不,不是的,俱酒,你听我解释。”
“好。”他怒极反笑,“你想说什么,我听你解释,我看你怎么解释!”
“此次刺杀,乃是父亲大人下的命令,说要,说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父命难违,我也是万般不得以才……父亲大人,他毕竟养育了我二十几年,落瑛一介女流,无以回报,只得替他了这桩心愿,也算是……报答了他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可是,可是我……”
“可是个屁!”姬俱酒仰天狂笑,“好!好啊!韩武这个懦夫,不敢亲自动手,竟让一个女人来承担弑君的罪责。好一个忠心的大夫!韩家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不,不是这样的!”韩落瑛凄声尖叫道,“俱酒,你听我说完!”
“你说,我在听。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姬俱酒洗耳恭听。”
“我本不想杀你的,你我乃夫妻,同床共枕多年,又教我怎么下得去手?但父命难违,父亲大人给了我生命,又将我养育成人,我亏欠他的恩情,比亏欠你的要多得多。我本已接受命运,准备用这把匕首了结你的性命,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又后悔了。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甚至超越了我的父亲,于是我的心乱了,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夹在你和韩家之间,我很为难,真的不知该作何抉择……”
“嗯,是啊,夫妻之间竟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说,寡人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这把匕首?你没有行刺寡人的意思,这种鬼话还敢说得冠冕堂皇?当你挥起匕首的那一刻,难道心中没有分毫杀意?寡人即便再屈辱,若是毁在自己女人的手里,那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韩落瑛死死地咬着嘴唇,汗涔涔的脸颊惨白无光。
“韩落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为了父命,你弑夫?你弑君?你口口声声说要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那你又拿什么来报答寡人?你欠寡人的账,又何尝及不上韩武?寡人在这乱世给了你一个容身之处,虽然受人辱没,却依旧全力为你遮风挡雨,不让你受到一丝委屈。你看看这世上的其他女人,还有哪个能如你这般幸运?”
“俱酒,我……”大概是急了,韩落瑛忽然抬起头来直视他,一向温柔的面庞头一回出现焦急的表情。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若不是你戳穿我,又将我逼入绝境之中,我又怎会对你拔刀相向呢?我想若是失了你的心,再失了父亲大人的心,那我便再无依靠之处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们恨我……”
“哈哈哈!真是荒谬!”他高声狂笑道,“怎么?你的意思是寡人逼你杀了寡人?真是一派胡言!你会没有杀心?倘若方才那一击寡人没能躲开,你这把刀,是不是就已经捅进去了?”
他冷笑着,在台阶上来回踱步。韩落瑛跪在台阶下,面如死灰,随时都会晕过去。
“怎么?无话可说了?那就换寡人来说。韩落瑛,寡人知道你一直心怀怨恨,你恨寡人不能给予你权力与地位,让你受尽世人冷眼,饱尝世态炎凉,整日劳心劳力干下人的杂活。”
韩落瑛拼命地摇头,声音带了哭腔:“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我猜……你一定觉得自己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吧,既不能让你幸福,也满足不了你的虚荣心。你一定巴不得寡人快点死掉吧!可惜,寡人偏不让你如愿!一个贪慕荣华、趋炎附势的女人,注定一辈子得不到别人的真心相待,注定一辈子过苦日子!”
他蹲下身,捏住韩落瑛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是不是觉得寡人很可悲?即便今夜为你所杀,也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好心安葬寡人。或许当尸体被人发现已是七天后,都腐烂得看不清脸了,是不是?可寡人偏偏要活着,忍辱负重地活着,而你,寡人不会杀你,而要让你苟且活着,看寡人如何一步步翻身,夺回一代国君应有的权力地位。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当初你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你最不该得罪的人!你本该随他一同大富大贵,眼下却只得在悔恨与残羹冷炙中了却余生!”
他嫌恶地一甩手,韩落瑛重重摔在了地上,漂亮的秀发凌乱散开,看上去狼狈至极。她喘了两下,气息微弱。
“这件事本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的,不是吗?可当匕首从我袖中滑落的那一刻,我便知自己已无退路了,我失去了你全部的信任,虽有百口也难辞其咎。落瑛一介女流,无依无靠,若是再失了父亲大人的信任,这世上便再无我的安身之所了。相信我,俱酒,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我也没有因为你式微而要放弃你,或是恨你,瞧不起你。夹在你和父亲大人之间,我既要做一名孝顺的女儿,又要当一个贤惠的妻子,真的很让我为难……”
“父亲的信任?”他冷笑一声,双眸阴冷,“知道吗?即便你完成了任务,韩武依旧会抛弃你,因为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一个嫁过人的女儿,又不能用来联姻,还有什么用处?真是愚蠢到了极点,杀了我,你依旧寻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韩落瑛身子一滑,倒伏在地上,仿佛对生命失去了希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为何不能理解我的处境?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这样做,又跟心肠歹毒的郑庄公有何分别呢?罢了罢了,我现在百口莫辩、难辞其咎,男人间的权力游戏,却要让女人承担一切后果。这天下当真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啊!俱酒,你这样做,我的余生都会在痛苦和愧怍中度过,那跟杀了我,也没太大分别了吧……”
年轻的国君心里忽然没由来一阵烦躁。
“不要叫我俱酒!你没这个资格!”他一脚提翻了桌案,竹简酒樽“哗啦啦”撒落一地,“寡人给过你悔改的机会,也给过你退路了,是你自己悟性太低,怪不得别人!”
韩落瑛倒伏在地上,几乎没了气息,她那把匕首在一旁静静泛着寒光,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铜镜?可镜面上分明蒙了一层灰,又如何看得分明?
“来人!”姬俱酒厉声喝道,“来人!来人!”
“大王有何吩咐?”
“把这个女人拖下去,褫夺她的封号,贬为八子,幽禁在桐虞宫,终身不得复出!”
侍臣似乎是被眼前一幕吓傻了,语气直哆嗦:“大王,这……韩妃可是,可是……”
“明日一早昭告全国,韩氏弑君,罪无可赦。如此。”
“可……大王,那韩家那边……”
姬俱酒一瞪眼,目光里火星飞溅,“韩家?韩家个屁!寡人要处理一个女人还处理不得?就这样,毋需多言!”
“诺。”
两名侍臣上前,一人一边将已经陷入昏迷的韩落瑛拖走了。
于是大殿里又只剩下他和烛火。
烛光摇曳,照亮永夜,照不透人心。
姬俱酒直愣愣地盯着烛火,忽然叹了口气:“落瑛,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是我的错。也许,寡人是不该让你背上弑君之罪,你说得对,这不是一个女人应该承受的。可你这般对待寡人,着实让人心寒啊。”
“落瑛,你知道吗,如果这这世上还有一人不会让我猜忌,那就是你。可是现在,这个人再也不复存在了……”
“噼啪!”
烛火闪了两下,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