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正厅里,大太太和二太太正与自己的孩子一同在吃早餐。二太太今天心情显得格外地好,一连吃了三块豆沙馅料的马蹄糕。大太太看了,放下手中的汤匙说道:“小蝶,马蹄糕不好消化,多吃无益,喝点小米粥吧。”
“哎呀,我觉得今天厨房里做的马蹄糕特别香甜!让我胃口大开,吃过早饭我还想去宝源金店里选一对金镯子,快过年了,添添喜气!”二太太说着话,一脸的春风得意。
“厨房里做的马蹄糕天天不都是一个味道,真是!对了,老爷和湛管家都去送娟子姑娘了吗?”大太太口中嘟囔着,突然想起老爷和湛管家都还没有来吃饭,便向站在一旁的秀巧问道。
“回大太太话,早上我还没起身,娟子姑娘就已经走了。应该是老爷和湛管家送着走的吧。”秀巧低着头回答道。二太太听得这话,更是笑逐颜开。
正在这时,湛羽走进了正厅。二太太迫不及待地问道:“湛管家回来了!事都办好了吧?”
湛管家看着二太太,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勉强,可二太太并未察觉。
“湛管家辛苦了,今天的马蹄糕很好吃,我都吃了三块了,你也快来尝尝!”二太太热情地为湛羽夹了一块马蹄糕放进碗里,湛羽始终一言不发,低头吃起了早饭。
“爹!”心阳冲着门口叫了一声。一桌子人都抬起头向门口望去,只见江孝全笑着进了厅堂,身后跟着已经“离去”的娟子。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娟子姑娘!”站在一旁的秀巧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叫出声来。呆若木鸡的二太太在秀巧的呼唤声中清醒过来,立刻转头火辣辣地盯着湛管家看着,湛管家此时却神闲气定地低头吃着马蹄糕,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大太太也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事情发生了转机,看着江孝全眉开眼笑的样子,再笨的人也猜到了答案。
“娟子她……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江孝全看着娟子的脸,大声向家人宣布道。娟子微笑着,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噢!娟姨不走喽!太好喽!”心阳看见娟子也显得特别高兴,举着筷子站起身跳着。坐在一旁的心月也看着娟子甜甜地笑,只有二太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窝着一肚子火却不能发作!
“好呀,想通了就好!快坐下吃早饭吧,小蝶说一会儿要去逛金店,这下正好,娟子可以一同去挑选一下首饰,下月就有黄道吉日,早点过门,咱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大太太明白江孝全说娟子从此不走的意思,便顺水推舟提议他们早日完婚。
江孝全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忙对站在一旁的秀巧说道:“秀巧,娟子都回来了,你就别站在那里了。回屋里收拾一下东西,过两天你和娟子就搬到后花园里的新宅子去住!”
“哎!”秀巧清脆地答应着,兴高采烈地向后院跑去。
二太太看着娟子,气得在一旁直磨牙!这算什么?说走却又回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伎俩,分明就是在玩欲擒故纵!这大太太也是念经把脑子念坏了,居然帮着自己的男人讨小老婆!疯子,一家都是疯子!回来就回来了,还要搬到后花园里去住,后花园里有什么新宅子,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江孝全这个喜新厌旧的臭男人,看来为了金屋藏娇早就开始计划阴谋诡计了!还有那个湛管家,揣着明白装糊涂,伙同老爷一起耍我!说不定,根本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们分明都是知情的,演戏给我一人看!我竟然还听信大太太的鬼话,去向那个狐狸精道歉和道谢!全是骗局,从一开始起,我就是最大的受害者,所有的人都在戏弄我!
二太太感到自己成了小丑,心里极大地不平衡,刚刚如释重负的心又顿时被面前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可漂亮话已经都说过了,这时再翻脸未免也做得太过明显,二太太只好强颜欢笑着应承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会去金店,姐帮你拿主意,多选几件漂亮的首饰啊!”
二太太借故吃得太饱先离了席,一出正厅门便沉下脸,风风火火地向后花园赶去。丫环银珠紧随其后,一路小跑着。
一脚跨入花园中,二太太发现园子里并无异样,寻着园子里的小径走下去,没多久,果然发现又有一道园门,门头上赫然写着“留园”两个大字!
二太太进了留园,立刻感到清风拂面、花香入鼻,彩蝶纷飞、百鸟争鸣。远处,亭台楼阁琉璃生辉;近前,小桥流水群鱼嬉戏,置身园中,如同身处世外桃源!而这一切美好的景色被二太太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她气急败坏地过了小桥,来到一幢新建的宅子前。
二太太在门口抬起头打量片刻,便推门入室,叉着腰,喘着粗气四下巡视。屋子共分两间,外室的摆设古朴典雅,装饰多为青花瓷制品,墙上的巨幅山水画格外显眼,不用说,二太太也知道这画里一定“暗藏玄机”。掀开分隔两室的水晶珠帘就是未来主人的卧房。在绢制的苏绣屏风后,一张富丽堂皇的大床惊现屋内。二太太缓缓走近,看到这张床上采用了贴金箔、嵌螺细等方法在床身雕刻了《鸳鸯戏水图》、《观音送子图》,木床做工精致细腻、雕刻的人物惟妙惟肖。整个床体上红色的大漆泛发着柔和的光彩,二太太伸出手,微微颤抖地抚摸着床架上的木格雕花,直感到心如火烫。
二太太含泪转过身,看到梳妆台上立着一面翡翠的铜镜,铜镜被镶嵌在整块上等的翡翠当中,翠绿的翡翠被镂空雕琢着的鲜花和一对比翼双飞的蝴蝶将铜镜紧紧包围住,铜镜下方有纯金打造的镜托。与其说是一面日常照影的镜子,却更如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二太太突然想起前些天在“宝源”金店里曾看到这面镜子,当时自己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可店家却说这镜子已经被客人订下了,原来订下这镜子的客人竟是自家老爷!二太太因为名字里有个“蝶”字,所以一向对于有蝴蝶图案的物件情有独钟,这也是老爷知道的事情。老爷也因投其所好,曾送过一些带有蝴蝶图案的东西给二太太。可如今,二太太看到那一对蝴蝶高置于铜镜之上,证明老爷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喜好,竟拿自己心爱之物来讨别的女人欢心,不禁怒上心头,一把举起镜子就要向地上砸……
“二太太,不要啊!”耳边传来丫环银珠的惊叫声,失去理智的二太太此时根本听不进人劝,用尽力气就要扔向地面!就在此时,二太太却感到双手被人强有力地握住,动弹不得。
二太太一回头,看到是湛管家在身后抓着自己的手,便恼羞成怒地大声叫道:“湛羽,你给我放开!她算什么?凭什么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不允许她用带有蝴蝶的东西?”
湛羽紧握住二太太的双手着急地说道:“二太太别冲动,就算你出了一时之气也不会改变现状,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家人都帮着她欺负我,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们戏弄,你还叫我别冲动?我问你,为什么我在饭桌上问你,你不告诉我她没走?”二太太厉声问道。
“已成定局的事情,我说与不说有何不同?我提前告诉你,也只会是提前刺激到你罢了!”湛羽说道。
“我叫你快放手听到没有!老爷他薄情寡义,怎能不让我义愤填膺!我不顾一切跟着他远嫁他乡,不在乎给他当妾,十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家里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哪一点对不起他了?他的心说变就变,花这么大心思和代价来讨好那个女人,怎么能让我不气愤?”二太太说着,用力想挣脱湛管家的钳制。
“二太太是真不懂事吗?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老爷对娟子姑娘宠爱有加?老爷娶她过门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二太太这样招惹事非只会让下人看轻,让老爷心生厌烦!为什么不学学大太太息事宁人呢?与其鱼死网破,不如和平共处,守得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湛羽压低了声音劝说二太太道。
“你少来!你根本就没有站在我这一边,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我也是女人,我也会争风吃醋,我现在输给她了,失宠了,哪里来的一片天?我的天已经塌了!”二太太说着,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抽泣起来。
“你没有输,你还有心阳和心月!老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为江家留下了这一对血脉,这是老爷割不断的情愫。无论老爷如何结新欢,血缘关系都会牵制他的心!”湛羽平静地说道。
“他娶了娟子,用不了多久,娟子也会为他生孩子,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二太太歇斯底里里叫道。
湛管家看着年过三十的二太太,无理取闹时的样子就像个孩子,心里感到又可气又好笑。他把那面铜镜小心地放回原处,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不如顺其发展。就算你气坏了身子,砸光这里的东西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自己想开一些,活得才会轻松。”
二太太哭着,握拳的手在梳妆台上一下下地捶打着说道:“可老爷不该送那个蝴蝶铜镜给娟子,他明知道蝴蝶是我最喜欢的!”
湛羽看到二太太哭了,递上手帕,放轻语气说道:“其实,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更何况是老爷这样人品好,家世也好的男人。你当初决心嫁他,就该考虑到这一点。”湛管家的话里带着感慨也带着一丝抱怨。
“二太太,你心情不好,就别出门了,回房里好好休息吧。”看到二太太不再说话,湛羽背着双手,淡淡地说道。二太太似乎明白湛羽是真心为自己好,听话地从椅子上起来,用手帕擦着泪,没精打采地向前院走去。
“湛管家,那娟子姑娘可能还在等二太太陪她去金店呢,怎么办呀?”银珠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去找娟子姑娘,就说二太太刚才散步的时候不慎崴了脚,改天再陪她出去逛。”湛羽说道。
“哦好。”银珠答应着,忙去追二太太。湛羽也走出宅子,看着远处二太太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
在江府南院的佛堂里,大太太正和大少爷在颂经。大太太一脸虔诚,手中敲着木鱼,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
大少爷手中拿着经书,眼睛却怔怔地发着呆,分明心不在焉。听着大太太不断敲击的木鱼声,大少爷心烦气燥,“啪”地一声将经书重重地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大太太闻声睁开了双眼,停下了念经,微侧着头轻声问道:“云儿,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些烦!”大少爷皱着眉头道。
“哦?云儿开始有心事了,看来云儿长大了。是什么事让我们云儿心烦意乱,说给娘听听?”大太太放下手中的木鱼和佛珠,饶有兴趣地对大少爷说道。
“也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发愁。”江心云轻声嗫嚅道。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下次娘去仙泽桥布施的时候,就该带上你一同去,让你看看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生活是何等的困苦和艰难。你啊,就不会再有什么烦恼和忧愁了!”大太太笑道。
“哎呀!娘,我问你,是不是爹真的要娶娟姨了?”大少爷再也憋不住心里的话,开口问道。
大太太愣了愣,心平气和地说道:“应该是吧,你爹很喜欢娟姨,娘也挺喜欢她的,难道你觉得娟姨不好吗?”
“那难道娘不喜欢爹了吗?爹总是喜欢上别人,娘一点都不生气吗?”大少爷生气地问。
大太太站起身,走到大少爷身旁,抚摸着大少爷的头说道:“要说一点都不气,那是假的。但这都是女人的命!你现在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你也会娶好几房太太的。”
“不,我才不会!等我长大了,就只会娶一个妻子。我不会像爹一样贪心!”大少爷说着,情绪有些激动,大太太见状赶紧用手帮大少爷顺气。
“云儿,小孩子别想这么多,你身体不好,不能动气!”大太太说着,一脸担心地看着大少爷。这时,江孝全春光满面地进了佛堂的门。
“老爷!”门口的丫环小茹向江孝全打了个招呼,凳子上的大少爷扭头看见江孝全,却站起身,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心云他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江孝全看着大少爷离去的背影问大太太道。
“没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和我闹点情绪,一会儿就好了。”大太太微笑着说道。
“嗯,那就好。我还在担心是不是最近我总在关心心阳,忽略了心云。他生我的气了呢!”江孝全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
“哪有的事!心阳受了伤,自然会被家人多关照一些,心云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老爷来佛堂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大太太在江孝全一旁坐下问道。
丫环小茹拿着个托盘走到桌前,在二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
“纯慧啊,娟子今天去而折返,我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江孝全看着大太太问道。
大太太知道老爷是来套自己话的,他想知道自己是真心盼望娟子嫁入江府,还是在众人前佯装大度。多年来,老爷与大太太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从未因任何事情争吵过,虽说大太太并不是老爷心里一直渴求成为伴侣的类型,但老爷从未亏待过大太太。在生活上,大太太不仅是老爷的糟糠之妻,更像是老爷的亲人和长辈。虽说生意上的事大太太不懂,也不太关心。但老爷有了心事还是喜欢向她倾谈,倒不是因为大太太能为老爷拿什么样的主意,只是因为大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管什么事,她都能为老爷着想,从老爷的利益角度出发,将心比心。
大太太抿了一口茶,微笑着道:“老爷知道的,纯慧别无他求,只要老爷开心就好,老爷喜欢的人纯慧一样入心。纯慧只是从没听老爷提起过在后花园里建新宅的事,有点意外倒是真的!”
“嗯,我来也是想和你说这事。娟子她喜静,又极爱种花养草,前院已经没有什么好位置的厢房,偏厢前的几颗大树太蔽日,阳光不够好,所以我就突发其想,在后花园里为她盖了新宅子。由于是从园子后门进出施的工,所以大家都没发现。纯慧提起这事,是不是心存芥蒂?”江孝全关心地问道。
大太太笑道:“没有,你不也为我建了这座佛堂吗?我怎么会怪你?如果不是这佛堂占了前院这么好的地方,又怎会委屈娟子住到后花院里去?”
“哎!你在先,她在后。两事不可相提并论。纯慧能这样想,我的心就安一些了。这辈子能娶到像纯慧这般识大体的女子,是我江孝全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江孝全没想到大太太会这样想,心中暗自佩服和感激大太太的宽宏大量,不禁伸出手将大太太的手紧紧握住。
“我这里老爷大可放心,只是小蝶她可能还并不能完全想通,俗话说家合万事兴,真想家里以后能相安无事,小蝶那里还是要老爷多费点心思安慰、疏导一番才好!”大太太提醒江孝全道。
“小蝶她只是一时之气,不用管她。只要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江孝全说完,端起茶杯舒心地喝起了茶。
“对了,老爷,我查过了,下月初八是你的生辰,又是黄道吉日。既然娟子姑娘也同意这门婚事了,不如赶早把事办了吧,这样我们江府就是喜上加喜了!”大太太笑着道。
“好,好啊!我马上就开始安排,夫人想得真周到!”江孝全一脸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