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和盼儿一回到家门口,看到屋门虚掩着。推门进去,看到陈栓一脸怒气地坐在堂屋里,一条腿跷在凳子上,上衣也没扣,手中拿旱烟枪,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见娟子回来,陈栓狠狠地把烟枪锅砸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响。娟子和盼儿都被吓了一跳,盼儿急忙从侧面搂住娟子的腰,惊恐地盯着陈栓。
“你,你回来了。我这就给你做饭去。”娟子不知道陈栓今天回家来,以为是因为自己回来迟了,误了做晚饭的时间,陈栓才生了气,便赶紧搂着盼儿转身想出门去柴房做饭。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不回来了,好让你光明正大地偷男人?”娟子身后传来陈栓的怒吼
娟子转过身,仍旧冷静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吓坏了孩子!”
陈栓站起身,用烟枪指着娟子说道:“你少拿孩子打马虎眼!你和那姓高的穷秀才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吧?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吃我的,用我的,还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娟子怒不可遏,指着陈栓反驳道:“陈栓,你少含血喷人,说话可要凭良心,这一年多来,我吃你什么?用你什么了?我和盼儿进了你家,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做过。你吃的菜是我种的,鸡是我养的,你换下的衣服,还有床单被褥全是我洗的。你虽在外务工,可你赚的钱除了用做家里柴米油盐的开支,全被你换了酒钱了,我一文钱也没花过你的!”
陈栓愣了一下,虚着眼睛一步步逼向娟子说道:“怎么?委屈了?后悔了?我看你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当初难怪肖月萍提醒我说要把你看紧点,原来话里有话啊!我说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就便宜了我陈驼子呢!原来是个专门勾引男人的烂货!你说,你刚才都和高秀才在屋里干什么了,你说,你不给我说清楚,我今天弄死你……”
陈栓说着就上去掐娟子的脖子,盼儿吓得在一旁大声叫着娘,想上去拉开陈栓,却因力气太小被正和娟子拉扯中的陈栓一下甩了出去,摔坐在地上急得大哭起来!
“娘——!”
娟子听到盼儿哭了,拼了命抓住陈栓的右手,歪过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陈栓大叫一声“妈呀!”松开了手。
“盼儿!”娟子大叫着,三两步奔过去一把抱住女儿,仔细察看盼儿是否摔伤了哪里,娟子挎在肩上的包袱滑落在了地上。
陈栓咧着嘴用力揉着右手的手背。一转身注意到地上的包袱,上前去抢了过来,说道:“我倒要看看,高秀才给了你什么好处!把你的魂勾跑了!”
陈栓扯开包袱,发现了娟子的绣花荷包。他将里面的钱倒出来一数,竟然有十几两。
陈栓指着娟子骂道:“还说没奸情!你若是和他没一腿,他就能给你钱了?”
娟子扑过去抱着陈栓的腿说:“这钱是我自己的,你不能拿,这钱要留着盼儿将来成亲当嫁妆的!”
“你的钱?是你出去卖的钱吧!你现在竟敢背着我偷人!还藏私房钱!老子当初娶你可没少花银子,就那两块布料就四十多两!如今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进门一年多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给我留下!还有脸跟我要这几个钱?闪一边儿去!”陈栓说着,狠狠地一脚将娟子踢倒在地,又指着地上的盼儿吼道:“你个死丫头给我听好了,以后再敢和姓高的小子跑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陈栓说完夺门而出,屋里剩下母女俩抱头痛哭!
盼儿跪在地上扯起衣角为娟子擦眼泪,一面说道:“娘不哭,盼儿不疼。等盼儿长大了就带娘走,去过好日子!”
娟子看了看盼儿,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道:“离开这儿,我们还能去哪儿啊?”
盼儿想了想说道:“嗯——去镇上,镇上什么都有,盼儿可以帮娘挣钱,天天买冰糖葫芦给娘吃……”
娟子一把抱住盼儿,泪如雨下:“盼儿真乖!是娘没用,一直没有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娘苦点没有什么,可你这么小就陪着娘吃苦、受委屈,娘的心里比刀割还疼……”娟子泣不成声,多年来的压抑与痛楚如江水决堤般喷涌而出。
“如果你爹还在该有多好……我们的家还在该有多好!……我苦命的孩子啊……”娟子越说越觉得心酸,想到自打这孩子出世,就遭遇一连串的不幸,仿佛是老天故意和自己作对,一定要逼自己走到穷途末路。若不是为了盼儿,自己早就断了生的希望。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再苦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屋外已经星月满天,娟子坐在地上一直搂着盼儿发呆,直到脸上的泪全都被风干了,两条腿也麻了。娟子回过神来,把盼儿抱了起来放在床上,自己去柴房下了一锅面条。
娟子把面端到床边,看着盼儿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娟子却直感反胃,一口也吃不下。
也许是因为在外跑了一天,又哭得累了,盼儿一吃完面就打着哈欠想睡。娟子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盼儿的背。看着盼儿沉沉睡去,娟子陷入了沉思。
盼儿的想法虽然稚嫩,但却不无道理。城里什么都多,人多的地方机会也多,只要我们娘俩有足够的盘缠,能在那里落脚,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一定能够带着盼儿活下去!
盼儿的话就像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娟子的心里。娟子决定要换个活法,不想再依附眼下的这个男人。对,总有一天要带着盼儿走出这里,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娟子抚摸着盼儿的额头仔细端详着,发现盼儿越来越俊俏了,那巴掌大的小瓜子脸虽然有些瘦削,却白里透着红润、双睫浓密且卷翘、唇线柔和饱满,一双手雪白修长,完全不像是穷苦人家孩子的手。
娟子心中默默地为盼儿祈祷着:“盼儿啊盼儿,你将来一定不要像娘这般命苦!娘要亲手把你交给一个疼你的好男人,让你今生再也不要落泪!”
钱,要想离开这里,就一定要攒够钱!娟子从床上下来,在柜子里拿出针线篓和剩下的布料,挑亮了灯芯,也挑亮了心中的希望!
娟子在油灯前专心地做着针线活,忽听得门外有了响动,原来是陈栓回来了。陈栓喝了酒,东倒西歪走到娟子房门前,见娟子房里的灯还亮着,陈栓借着酒劲敲起了门。
“娟儿,开门呐……你在里面干什么呢?……快来陪我睡觉……娟儿啊……”陈栓断断续续地拍着门,不停地打着酒嗝。
娟子一皱眉头,索性吹熄了灯,轻手轻脚上了床,用手帮盼儿捂住了耳朵。
陈栓在外面敲了一会,便没有了动静。
第二天一早,娟子醒来,起身去准备早饭。推开房门却发现陈栓倒在地上正睡得香。娟子心中顿起了一种怜悯之心,这男人纵然可恶,也和他的身世有关,一个从小没有人管,没有人疼的人难免会有些生活上的恶习和性格上的缺陷,加上他人相貌丑陋,从小到大一定也是受过不少委屈的。
娟子蹲下身子推了推他,“哎,快起来,要睡上床睡去,地上太凉了。”娟子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把陈栓用力拉起来。
陈栓被人一动,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到是娟子在扶他,立刻笑逐颜开地耍起了赖皮道:“娟儿啊,你不生我气啦?嘿嘿,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再说,夫妻哪有隔夜仇呢!以后你别再去找那高秀才了,咱俩好好过……”
陈栓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话,娟子一句也听不进去。对于这个一会儿动手打人骂人,一转脸又嬉皮笑脸的男人,娟子完全不能适应。看着陈栓唾沫横飞地讨好,那一脸好色相以及那一颗不停颤动的肉瘤,娟子心里只感到恶心和厌倦,娟子对他所有的宽容与忍耐只是出于同情。
尽管讨厌陈栓,可一天不离开这里,日子就总要过下去。娟子把陈栓扶上了床,任凭他在床上哼哼叽叽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娟子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去柴房里做早饭了。
一连几天,娟子都感到头晕乏力、没有食欲,做饭的时候闻到油烟的味道也会觉得反胃恶心。凭着自己的直觉,娟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莫不是……?娟子心中惴惴不安,不敢再往下想。娟子决定趁下午借着买油盐的空儿,去到镇上找郎中诊断一下。
郎中仔细地为娟子把脉,娟子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郎中的表情。
不多会儿,郎中舒了口气,微笑着对娟子说道:“恭喜这位夫人,是喜脉!”
娟子的心猛地一沉,脑子嗡嗡作响。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娟子对陈栓毫无感情,与这个心灵与容貌之丑并存的男人同居一室,已经是忍辱负重,再让自己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就一辈子别想逃脱出这个羁绊住自己的牢笼了。眼下对娟子最最重要的事就是摆脱陈栓,带着盼儿远走高飞。绝不能让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成为阻拦自己自由的桎梏。
“这位夫人,你气色欠佳,舌苔也有些厚重,在下为你开些安胎的药回去服一下,多注意休息。”郎中说着话,准备为娟子写药方,抬起头却看到娟子目光呆滞,发着愣。
“这位夫人,这位夫人!这安胎的药你到底要不要啊?”郎中显得有些不耐烦。
娟子一下子回过神来,神色慌乱地轻轻吐了句:“不了。”起身便走。
娟子从郎中那里出来,心事重重地向渡口走,心里反复思忖着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娟子不爱陈栓,为了生活可以容忍和陈栓同床共枕,但娟子不能接受自己为这个不爱的男人孕育生命。而且,娟子更担心这个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和盼儿一样,有一双会放射异光的眼睛!万一真的又是这样,一定会遭到陈栓的不满,说不准陈栓会要了这孩子的命,自己的日子也会更加难过。娟子缓慢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药材铺门口。她向铺子里看了看,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娟子回到家,见陈栓干活的工具不在院子里,知道陈栓出门干活了。进屋看到盼儿正坐在屋里安静地绣花,娟子悄悄退了出去。自己走进柴房把篮子里新买的油盐放在灶台上,在篮子最下面拿出一包药来。
娟子用陶罐将药熬好,盛在碗里。端着碗,娟子默默地在心里说道:“孩子,娘对不起你。娘欠你的,下辈子一定加倍还给你!”娟子一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不多时,娟子开始觉得腹中如同刀搅般难受,四肢也变得软弱无力。她捂着肚子靠着灶台蹲下,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娟子紧皱双眉、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不停颤抖的身体,娟子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切肤之痛,什么是母子分离之痛……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娟子把盼儿叫到院子里,叫盼儿在小凳子上坐下,自己手捏两粒菜籽在盼儿耳垂上轻轻地来回揉搓。
盼儿问娟子道:“娘,你在做什么呀?要把菜种在我耳朵上吗?”
娟子笑着回答道:“不是的,娘帮你打耳洞啊!盼儿大了,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盼儿有些害怕的说:“娘,你可轻点啊,我怕疼!”
“放心啦,不疼的!”娟子安慰她道。
娟子等盼儿耳垂揉得薄薄的后,用针在火上烤一下,对准耳垂中央一下扎过去!
“哎哟!”盼儿吓得叫了起来。
“好了,好了!这下就行了。”娟子把自己耳朵上的银耳环取了下来,为盼儿戴上。
娟子把镜子递给盼儿说道:“真漂亮,你自己看看吧!”
盼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照着,非常满意。两人正笑着,陈栓从房里走了出来,直勾勾看着坐在一旁的母女俩。娟子和盼儿也看到了陈栓,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
“哟,丫头戴耳环啦!成大姑娘了,越来越标致了!”陈栓说着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盼儿,发觉这孩子长得还真水灵,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
娟子觉得陈栓一脸的不怀好意,拉起盼儿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