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致远就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致远的包裹里很简单,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外就只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两以及盼儿留下的那只绣花鞋。临行时,致远站在屋子的中央认真环视,像在与这个相伴多年的小屋道别。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仿佛致远与江家的一切纠葛也从此被关上、被尘封,只有那件心月送的崭新棉袄被整齐地叠放在床上,静静地向这间空房子诉说着昨天发生过的故事。
在经过门前那株梅花树前,致远停下脚步轻声对着它说道:“盼儿,我要走了。以后没有我帮你浇水、修枝、陪着你说话了,但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你要保佑我早日有安生之处,早日和真正的盼儿相见!”致远说完,头也不回地向杏园门口走去,空荡荡地杏园里只剩下两座寂寥的孤坟。
致远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面对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喧嚣的叫卖声,致远心里却空荡荡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最好能再有一份合适的差事可做。
致远边走边向路边的店铺打听有没有人要收伙计。也许是时运不济,致远走了一天也没能找到一份工作,饥肠辘辘之下,致远走进一间小客栈,向小二要了一碗荞麦面。
“客官,您的面来了!”小二上前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致远面前,递上筷子。
“小二,请问这附近有铺子招伙计吗?”致远接过筷子问道。
“您要找活干?”伙计仔细打量着致远,然后摇了摇头道:“我们这里到是在请人,可我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定是做不来的。”
致远无奈地一笑,心想伙计说得也在理。虽说自己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吃不得苦的人,可这些年来一直做的都是写写算算的活计,这跑堂的差事可能真不适合自己。
致远正准备低头吃饭,见那小伙计又走了过来。
“对了,前面街上有家吉祥当铺,好像这几天在请人的,你可以上那儿去试试!”小伙计建议道。
“是吗?吉祥当铺?好好好,我这就去!小兄弟,真是太谢谢你了,这是面钱。”致远一听到当铺两个字,立刻两眼放光,浑身是劲。当铺里的工作对于致远来说那真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本以为离开了江家的铺子,只能随便找个差事糊口,没想到真是天赐良机,这个好消息让致远十分振奋。
“哎!客官,您的面不吃啦?”伙计从没见到人这样风风火火找工作的,难道就这么十拿九稳能取得这份差事?“真是个怪人!”伙计嘴里嘟囔着,把致远一口没动的面碗又收了下去。
致远沿街找寻,不多会儿,果然看到了“吉祥典当”的字样悬挂在一家铺面之上。
致远缓缓走进铺子,四下打探,发现这家当铺的规模比江家“永盛当铺”要小得多,店内陈设简单、鲜有顾客上门。前厅就只有一个伙计在柜台上无精打采地算着账,屋里算珠碰撞时发出声响让人听了昏昏欲睡。看来,这家当铺的生意有些惨淡,致远心中暗想。
“请问,你们这里……”致远正欲上前向伙计打听,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挤到柜台前掏出一张当票和一些银两递给伙计:“伙计,我带了银子来了,麻烦你快帮我把东西找出来!”
伙计接过钱,又看了看当票,从柜台下面找出一只玉簪往台子上一丢:“喏,东西在这儿,收好了。”
老妇打量着玉簪,突然,抻手拉住伙计的衣袖惊呼道:“不对啊!这不是我那支,我那支是茶花,这簪头上分明是牡丹呀!”
“什么牡丹?这就是茶花!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伙计一脸冷漠地打着算盘道。
“伙计,我真的没有骗你,求你再帮我找找,这只玉簪对我真的很重要啊……”老妇人哀求道。
“你这老太婆真是罗嗦,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又不是没有给你东西,快点走啊,不然我报官说你讹诈了!”伙计恐吓道。
致远见二人纠缠不下,忍不住开口对伙计说道:“做生意图个和气生财,这进门的都是客,怎么能这样敷衍搪塞?既然别人说拿错了,你就再找一遍好了,也费不了你多少功夫!”
伙计见有人帮着老妇说话,更加火大:“你是她什么人,用得着你在这儿插嘴?什么茶花、牡丹的,我看她是分明想找碴!区区二十文钱的东西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的,再不快点走,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你这个人到底还讲理不讲理?自己拿错了东西还强词夺理!像你这样毫无信誉,以后还有谁敢来这里当东西?”致远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怎么做生意用不着你来教!我一个人又算账又管物品进出,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能把东西对得上号就不错了。她要茶花,我给了她牡丹,已经是她赚到了,得了便宜还在这里斤斤计较,真是不识好歹!”伙计边打着算盘,边咒骂着。
“都在那儿吵什么?万一惊扰了老爷怎么办?”楼上传来说话声。致远抬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从楼上走了下来。
女的约有四十来岁光景,衣着素净、身材高挑、气质温婉,只是面容略显憔悴,她便是这间铺子里的女主人张夫人。身旁陪着的中年男子是这张家的管家魏虎。二人在楼上听到有人在与铺子里的伙计争执,便下楼来一观究竟。
“这老太太来赎东西,我已经给了她了,她却不走,非说我给错了!硬在这里胡搅蛮缠,我看她就想来占我们铺子的便宜!”伙计抢先开口申辩道。
“你给的并非是别人所当之物,别人当然不依。要不是你一心推托、指鹿为马,又怎么会在此扯皮纠缠?现在你还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致远愤愤不平道。
老妇见到从楼上下来的女子,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张夫人,我当在你铺子里的东西乃是当年的陪嫁之物,也是我对已故父母的唯一念想。要不是前些时候小孙子生病一时缺钱医治,我是万万不会将它当掉的!大家乡里乡亲这些年,怎么可能来做占便宜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支簪子真的不是我的,我不能收下,求求您帮我再找一下,那簪子对我很重要啊!”
“你放心,只要当期未到,东西是绝对不会丢失的。刚才都是伙计不好,我一定帮你把东西找出来,你稍安勿躁。”张夫人轻拍着老妇的手背宽慰她道。
“哎,找到了!是不是这一支啊?”管家从柜台后面举起一只玉簪问道。
老妇忙不迭奔上前去,激动地把玉簪捧在手心,又按在胸口上说道:“没错,这是这一支,太好了!”
看到老妇喜上眉梢的样子,大家都欣慰地笑了。伙计见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老妇走到致远面前,感激地说道:“这位小兄弟,刚才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说句公道话,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老妈妈不必客气,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谢我。”致远微笑着说道。
“咦?少爷?太太,这不是我们家少爷吗?”管家指着致远,喜出望外地惊呼道。
张夫人闻听此言,忙上前仔细打量起致远来。致远被管家叫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
“少爷,你这几年到底上哪儿去了?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哇!老爷急得一病不起,差点都……好在老天有眼,你终于回来了,这下老爷可有救了!”管家拉着致远的手说道,不禁老泪纵横。
张夫人也湿着眼眶对致远说道:“平儿啊,你回来了就好,快随我去看看你爹吧!”
“可是……我……我并不是……”致远正欲解释,却被管家一把扯过肩上的包袱,架起胳膊上了楼。
“少爷,什么也别说了,有什么事先看过老爷再说吧。”管家不由分说把致远往楼上拉,柜台里的伙计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人上了楼。
待三人到了二楼,张夫人忽然叫住管家说道:“先等等。魏虎,平儿才到家,这一身灰尘的去见老爷不好。你先去帮少爷准备些洗澡水,让他换身干净衣服再去。”
“哎,好勒!我太高兴,差点忘记了!我这就去,顺便帮少爷把房间收拾一下。少爷,你先和太太先聊聊,一会儿好了我叫你!”管家笑着对致远说完一遛小跑下了楼。
“哎……”致远还想叫住管家,张夫人却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笑着招呼道:“你先跟我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致远跟着张夫人走进一间厢房里,张夫人一直微笑审视着致远,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致远再也忍不住,对着张夫人作了个揖道:“张夫人,在下姓高,名致远。并非本地人,也更不是你家少爷。我只是听说你这里在请人,所以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差事可做,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平儿。”张夫人含泪微笑道。
“那……刚才?”致远不解地问道。
张夫人走到桌前坐下,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我儿三年前出门办事,怎料一去不归。老爷心急如焚,命管家四下找寻未果,便忆子成狂,一病不起。我多方打听,直到去年才得知我的平儿早已客死异乡!”张夫人抹了把泪,接着说道:“我不忍心将真相告诉老爷,就连管家也不曾如实相告,就怕走漏了风声。现在老爷已经病入膏肓,只因惦记再见儿子一面,硬是撑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你与我儿相貌十分酷似,所以才会被管家错认。”
“原来如此。”致远点头轻声道。
“要不是我已经得悉儿子不在人世了,连我这个作娘的也会以为我的平儿又回来了呢!像,真是像!”张夫人不住地用手帕擦着泪。致远很同情张家的境况,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低头不语。
“对了,你现在不是在谋生计吗?我有一事相求,只要你答应,便能让你如愿以偿,也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张夫人说道。
“你……想让我冒名顶替?”致远已经猜到了张夫人的用意。
“不,是将错就错!我家老爷病情危重,郎中说他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我不希望他抱憾而终,所以就想请你暂时充当一下我的平儿,好让老爷安心离去。你如若愿意,我愿以重金叩谢!”张夫人恳请道。
“不不不,这万万不可以,这样做不是欺骗吗?而且,我虽然
很同情你家的遭遇,也很想帮你的忙,可我对令公子的事一无所知,万一你家老爷问起旧事,很容易就穿帮了,真的是爱莫能助啊!”致远面露难色推辞道。
“我知道,我的要求太唐突,确实有些让你为难,但是我……我真的不想看着老爷他死不瞑目!我和老爷就平儿这么一个儿子,老爷对他视为珍宝,平儿也算争气,自幼读书就用功,对我们也十分孝顺。平儿出事前,我家这间当铺也被父子俩经营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怎奈上苍不公,让平儿英年早逝、让老爷他承受中年丧子之痛!几十年拼搏的家业即将毁于一旦,昔日温馨的一个家眼看着也要家破人亡,我揪心啊……”张夫人诉说着,一时感伤、泪如雨下。
致远想起自己的家,想到离家出走的娘、悲痛辞世的爹,深深体会到张夫人心里的痛楚。致远又想到现在自己无家可归,如果留下来能帮得上张家的忙,了却张夫人的心愿,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另一方面,自己也有了安身之所,岂不一举两得?致远沉思片刻后说道:“那,好吧。我愿意试试看。”
“真的?好,你放心,只要你按着我说的去做,一定可以!”张夫人见致远答应了,不由得笑逐颜开,忙招呼致远到桌前坐下,对他交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