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介握着那把黑剑,身躯在风雨中颤颤巍巍,他心中虽然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去做,但当这群妖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脑中只有空白。
长谣顿了顿青竹,说道:“介儿,守住这里,别乱了阵脚。”
林介知道大师伯这么说,只是想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他好出手保护。但他看了看谷中的群妖,却也不敢违拗。这倒也不是他胆小,像他这般年纪的驱妖人,没吓得坐在地上就已经很出色了。
那些灵妖飞到半空后却是不敢再动,仿佛知道在他们面前,有灵阵存在一样。但那些没实体的念妖却是一股脑从崖壁上袭来。
但是他们的身体刚出马王谷就突然停住了,金色的的流光将他们缚在原地,那独臂男子的手已摆成了一个印,从谷底上来的念妖,一一都被定在原地。
高绽风和王奎一步踏出了悬崖,但他们的身体并没有下落。林介仔细看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是站在一片金色的帷幕之上。
两人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出剑斩光了那些念妖,他们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因为他们知道真正要对付的,是悬在下方的那些灵妖。
那些灵妖抬眼看了一下两人,一妖面无表情的道:“只有你们两人嘛,明智的选择。”
又一妖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的驱妖人,但我们还是要离开这里。”
王奎站在原地,他的狂发如今已全被雨水打湿,说道:“那么之后呢?”
“复仇。”群妖依旧面无表情。
驱妖人知道妖是死过一次的人,承诺对他们来说是格外重要的,所以他们不会说谎,更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王奎听了之后说道:“那么,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一妖沉吟道:“我想也是。”
群妖渐渐飞起,突然就开始往上疾冲,那金色帷幕瞬间被打开一个大口,群妖纷纷从大口内飞出。
独臂男子心道:“终于开始了。”
王奎大喊了一声:“师兄!”向他抛了个酒葫芦。
独臂男子接过酒壶后,挂在腰间的长剑上。当即摆印,谷间金字乱晃,有些灵妖已被定在原地。但一些妖气强盛的灵妖,却完全不为所动,依旧疾行往上。
“我认得他。”妖群中有个灵妖说道,“他应该叫做辛极,我们先去解决他。”
高绽风与王奎两人立马踏地飞起,在空中拼斗了一会之后,将几个灵妖拽了下来。高绽风刚一落地,一妖扬起拳头冲了过来。高绽风立刻举拳相接,一阵灵气激荡之后,那妖的半边身子已被灵气轰飞。高绽风又是跟着一剑削下了头颅,那妖的身体随即落回谷底,摔在地上后变为粉末。但高绽风不敢怠慢,因为跟着又是一妖奔袭而来。
辛极掷出酒壶,一剑削成两半,手中掏出一把稻谷,瞬间把它甩到了酒水之中。辛极一声低喝:“酒驱妖,谷作剑!”手又转了一个印。
那些稻米瞬时疾射而出,在空中四散往下飞去,打进了众多灵妖的头颅,一群灵妖立刻倒地化作粉末。
林介看着这般激斗,心中早已扭成了一团,他又瞟了瞟梁鹊,见她神色平常,心中不禁暗暗庆幸:他应该不在这些灵妖之中。
高绽风和王奎虽守在裂口,但从那裂口中灵妖一个接一个飞出,他们终究无法顾及过来,不少灵妖都已经掠过他们俩的身旁,直逼上方的辛极,辛极也已拔出长剑握在手中。
长谣此时却是轻声道:“差不多了。”说罢,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先前那九张符所在之地发出耀眼的金光,浓郁的灵气开始散发出来。
那群灵妖似乎觉察到形势有些吧不妙,本来奔着辛极而去的那三个灵妖瞬间转向长谣,辛极连忙甩出一条绳子,但只捆到了其中两个。另外一妖速度极快,直奔长谣,那妖已经伸出了手准备抓向长谣。
“当!”那妖的手重重地击在一柄长剑上,而握着这把剑的,正是林介,他眼见那妖疾行而至,当下就是横剑挡在长谣身前。
长谣摧动着符咒,轻声道:“介儿,交给你了。”
“是!”林介答应了一声,将灵气注入长剑中,剑上金红色的印记开始闪烁,那灵妖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不悦的神色,立刻脱手退后了几步。
林介提着长剑急速走近,一剑往那妖的头上砍去。那妖一抬手隔开长剑,另一只手已打在林介的胸口,速度奇快,林介都没来得及去挡。受了这一拳后,林介的五脏六腑好像在翻涌,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嘎作响。他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口中流出鲜血。
那灵妖急袭而来,一掌将林介打飞,林介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满身都是污泥。还没等林介站起,那妖又是一拳砸在林介的胸口。
那妖喃喃地道:“只凭这么一把剑,是赢不了我的。”
“我当然知道。”林介躺在地上说道。那妖听了之后一惊,一个后跳退出了十丈之外。
林介慢慢地站起身,说道:“你很厉害,但还是远远及不上我的师父,我不会用这剑对付你的。”说完,林介把剑放回了身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地上吐了一口血,身上开始有灵气转动。
那灵妖见四周金光越来越盛,当下一迈步向林介攻来,双手直指林介咽喉。
林介站在原地,忽觉自己脑后生风,知他已经绕到自己身后。他当即右手往后横扫而出,一下将那灵妖从空中击落在地,林介又朝着他劈面一拳,这拳打碎了地面的岩块,一时间石屑横飞。但当林介看去的时候,原地只有一个大坑,却不见那灵妖的身影。
等反应过来之后,林介一转身,看到那灵妖正站在那里,嘴里喘着气,还没了一只右手。刚才那拳是林介全力发出的,纵然那灵妖在危机之时逃出,却还是失了一条手臂。
林介看着他的断臂,心道:“若不是师父这些日子的锻炼,只怕我早已葬生在这灵妖手下。”
还没等林介再出手,突然飞来一条金绳将那灵妖捆住,拉回至马王谷上空。
林介急忙走上前往下看去,那九道金光如今已经不见,那些金绳是从地底钻出来的,谷中的群妖大多数已经被金绳缚住。还有一些灵妖还在四下躲避金绳的追赶,那些妖四处乱飞,但是金绳的速度远远比他们快,没过多久就已经将他们绑住拉了回来。其他灵妖见了这般景象,一股脑地往青篱山顶飞去,那些金绳还是紧追不舍。
辛极见了他们的走向,叫到:“不好!”
长谣见状,立马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金绳瞬间如闪电一般射出。
但就当那些金绳飞进青篱山,就要触碰到灵妖的时候,却都突然停住了,在空中一颤一颤的,似乎不能再往前的样子。
长谣瞬间皱起了眉,他先前早在这四周吧布满了阵法,驱妖绳应当不会受到任何阻碍才是。
高绽风和王奎一跃而起,走到了辛极身边。
王奎急忙道:“这是为什么,长师兄的咒法出问题了吗?”
辛极盯着那些驱妖绳,想都不想的回道:“不可能,长师兄不会犯这种错误。”
高绽风道:“没时间了,我们先回山门。”说罢,他们踩着空中的群妖,飞进了青篱山。但那些群妖的先行他们很多,纵然他们追去,却又怎么赶得上。
林介也走到了长谣身旁道:“大师伯,这怎么办?”
长谣立马左手一拍,那根青竹将地面震得四分五裂。他伸出右手,握成一个空拳,一时间所有的空气都往长谣手中倒流而去,一瞬之后,长谣的手中爆出一阵激烈的狂风。若不是林介提前拿灵气护身,只怕他自己都要被这狂风击飞。
林介再看去时,长谣手中握着一团金光,一动一动的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还在不停地散发出金色的雾气。那些金雾吹到林介脸上,让他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天空的乌云也开始散开,一道阳光照在了长谣身上,再加上他的周身全是金气,屹立在那宛如一尊金佛。
突然,一声清锐的鸟叫声响彻山谷,正是从长谣手中发出的。林介盯着长谣的握着的拳头,只见一只金鸟从他指间钻出,慢慢飞出变为了寻常燕雀的大小。接着,无数的金鸟从长谣指间飞出,整个山谷都回荡着鸟鸣声。
只见那些金鸟在空中盘旋了一下之后,立刻飞往了青篱山顶,它们的速度比那些驱妖绳还要快,倏忽间就已经到了那些灵妖的身后。那些金鸟并不迟疑,一下钻进了那些灵妖的体内。
那些灵妖都已停在了空中不动,片刻之后,那些鸟纷纷从他们胸前飞出,但是此时金鸟已变成了黑色。那些灵妖的表情没有任何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他们带着微笑在风中化为了灰烬。
马王谷中那些被缚住的灵妖也是这般化为了灰烬。无数的黑鸟在空中盘旋相聚之后,四散不见。
这些事都发生在一瞬之间,林介都看得痴了,他以前看大师伯使的都是些符咒阵法这些不温不火的招式。而今天使的这招,竟让数百灵妖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大师伯,那似乎已经是他无法理解的高度了。
长谣站在山头,突然扶着青竹跪倒在地,不停地咳嗽,吐出一口口殷红的鲜血。
梁鹊见了之后连忙一起跪在地上,带着哭腔的说道:“阿谣?阿谣?”
林介也是一步上前焦急的问道:“大师伯,你怎么了?”
长谣缓缓地伸出了手,低声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介慢慢的扶长谣站起了身,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梁鹊的身影却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梁鹊哽咽的说道“阿谣,我……”
长谣呆呆的道:“到时候了吗?”
梁鹊慢慢走近,道:“阿谣,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往上飘。
长谣颤抖的说道:“阿鹊,没事的阿鹊,此生遇见你,真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梁鹊转过了身,把嘴凑到林介耳边说道:“阿介,帮我好好照看他。”说完,她又飘回到了长谣的身旁。
梁鹊飘到了长谣的身后,一只手穿过了长谣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胸膛,另一手遮住了他的双眼。她将自己的脸庞紧紧的贴在长谣耳边,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实体,多么希望能够好好的拥抱这个男子。
她在他的耳旁轻轻说了一句:“阿谣,我走了。”她的身体化作了微风,飘散而去。
两行热泪从长谣的眼中流出,他又摔倒在地,不停地吐着鲜血,口中带着低低的啜泣之声,脸上满是鲜血与泪水。片刻之后,他昏死在了地上。
林介的满脸也都是泪水,他不断地招呼着远处的高绽风,但他除了高声叫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高绽风见状立马抱上了长谣,急速往小屋赶去。
然而到了最后林介都不知道梁鹊到底有没有找到她的夫君,或许找到了,但他已不成人样;又或许没找到,她的夫君根本不在这群妖之中。
林介跟着回到了小屋,一路上都在流泪,他没想到无所不能的大师伯会这样倒下,也没想到梁鹊说的离别来得如此之快。
“大师伯应该没事,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唐落英从小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门外的青篱山一干人等说道。
众人显然都松了一口气,或喜或悲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都说道明日再来拜访,因为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众人都一一走了,只剩下了林介一个人抱着长剑坐在屋外的一处角落里,他的脸上遍布泪痕,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大师伯今日到底遭受了多大的苦楚。
唐落英见林介一个人坐在那里,神情极是哀伤,心下十分担忧,就慢慢走近了他。
林介抬头看了看她,说道:“怎么了?”声音中没有一丝力气。
唐落英低声道:“没什么,只是看你很难过的样子。”
林介把头埋进臂弯中,道:“我没事,我就想留在这里陪大师伯。”
唐落英面露微笑:“你陪大师伯,那我陪你吧。”说罢,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了他的身边。
林介也不拒绝,他只是把头埋着不想说话,两人就在墙角这么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长谣是起了床,看上去没什么事的样子。众人在这间小屋里大摆了庆功宴,氛围无比欢乐。但只有林介知道,长谣从头到尾就没有笑过,东西也只有在不得不吃的时候吃了那么一点点,其余时间他一直都呆坐在那里。众人尽兴的玩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氛围才慢慢地散去,安静了下来。
这时,只听见辛极举杯说道:“众位师兄弟,我和王师弟平时在外自由散漫惯了,如今师门大患也已经除了,我们想是时候拜别诸位了,来日方长,我们总有机会再见的。”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奎也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先道:“既然师兄本意如此,那我也不好阻拦了。”
“好!后会有期!”说罢金光一闪,两人已消失不见。
陆先也是走上前道:“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山门。诸位师兄弟的去留我也不好多言,但若要有留在山门的,我陆先听凭差遣。”说罢,他走出了大门,几个人也跟着他走了。
此时屋中只剩下长谣,长惜,高绽风,林介和唐落英五人。
长惜说道:“大师兄,你以后如何打算呢?”
长谣道:“先留在这吧,之后再做打算。”没了梁鹊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去哪呢?
“那我留在这照顾大师伯吧。”唐落英往前走出一步说道。
长谣勉强微笑了一下,招了招手说道:“落英,你过来。”
唐落英乖巧的走到他的身前,长谣慢慢说道:“我没有弟子,所以一直拿你和介儿当做自己的弟子。但我教你的,可比介儿多多了。所以如果你一直留在这与我在一起,我教你那么多却又有什么用呢。”
唐落英听了点头道:“大师伯,我明白了。”
长惜笑道:“那好吧,落英,你跟我回曲灵城吧。”
长惜接着道:“那我们这就走了,反正大师兄最近你也在这,想见你的时候,我们再来吧。”说罢,长惜带着唐落英也走了。
“小风,你呢?”长谣出口问道。
高绽风站起身道:“我也无意留于此,可以的话,我想再去趟幽州。”
林介慢慢站起身,走到高绽风跟前,把长剑递给了他,说道:“师父,我就不随你外出了,在外你还要顾及我的话,肯定有诸多不便,正好我也想在山门学点东西。这是你的长剑,还给你吧。”
高绽风笑道:“这样也好,你自己留在这可要勤加练功。至于这把剑,我就转赠于你吧,当年我是师兄弟们中最小的一个,二师兄才将此剑赠给了我。如今我只有你一个弟子,这把剑理应给你。”
“师父,这把剑如此珍贵……”
“你拿着便是了,休要再多言。”高绽风打断了他的说话。
林介只得把长剑收了回去。
高绽风接着道:“阿介,宝剑这种东西,得不足喜,失不足悲,你心中要明白。另外只因为这把剑是我用的,别人才叫他青阳剑,其实这柄剑并没有名字,你想怎么叫他就怎么叫他。”
林介恭恭敬敬的说道:“师父,我知道了。”
高绽风转身对着长谣道:“大师兄,我们就此别过。”
长谣点了点头之后,高绽风也是用了四象符离开了玉苓山,屋中只剩下了长谣与林介二人。
长谣此时颤抖地伸出了自己右手,对着林介道:“介儿,你去把门关上。”
林介没有多想,依言照做了。但当他慢慢的关上门,身后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桌椅翻倒的声音。
林介一惊,立刻转身看去,见长谣已经跌到在地。
“大师伯!”林介一声惊叫,迈步冲到长谣身旁。
林介见长谣躺在地上的身体不断的蜷缩,表情也是极为痛苦。但是以林介所学的医术,他根本看不出来长谣这是怎么了。
他当即起身慌慌张张的说道:“大师伯,你等着,我去叫唐师妹来!”
但长谣却是一把抓住了林介的手臂,咬牙道:介儿,别动。”
林介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长谣那只抓住自己的手。
那只手已经变成了灰褐色,血肉干枯,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在烛光的照耀下,如同一根干柴!不知道为什么,林介一看到这只手,就想起了离去的梁鹊。
林介慢慢握住了长谣那只“枯萎”的手,一行眼泪从眼中流下,颤抖着道:“大师伯,你这是怎么了?”
长谣没有回答,原地金光一闪,两人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