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芝云虽然在途中辗转了好几次,但最后还是登上了玉苓山的山顶。
她扭扭捏捏的走近小屋,悻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之后,低着头站在门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屋里久久没有动静,陆芝云心中一阵焦急:“难道小师弟受了很重的伤?”
她又在门上敲了好几下,喊道:“小师弟,你在吗?我可要进来了!”
陆芝云见屋内依旧是没有丝毫动静,她轻轻推开了屋门,映入眼帘的却只有翻倒在地上的桌椅,空荡荡的房屋哪还有人在。
陆芝云心中暗叫:“不好!小师弟受了委屈肯定逃到别处去了。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她急的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但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她踱到窗边,看着茫茫的荒山,心道:“小师弟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想着想着,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后渐渐升起了沙尘。陆芝云心下生疑:“这里有其他人在吗?”
她定了定神,看着那些扬起的沙尘,同时还有一阵阵轻轻的打击声传入耳中。她立马站着不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仔细的听着窗外的声音。安静下来后,那声音听着格外清晰,正是从山后传来的。
她一来是好奇,二来是心中盼望着林介还在这座山中,当即出了门,循声往山后跑去。
几下轻跃之后,陆芝云已经翻过山顶,她隔着众多枯树看见一个人影正立在远处的荒地中,手中拿着一柄长剑。这个人周身都是茫茫的尘土,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沙尘正是从这发出的。
陆芝云见到人影后,放慢了脚步,轻轻的靠在一棵枯树之后,远远打量着这个男子。只见他周身的尘土渐渐散去,露出了脏乱的头发和刚毅的容颜。
“小师弟!”陆芝云心中一声大叫,口中也是跟着微微发出轻呼,但她立马掩住了嘴。她知道此事因她而起,若是突然露面,只怕小师弟会逃走。于是她就这样躲在树后远远的看着林介。
虽然林介之前遭到伊万树他们的毒打,但他实际上半点伤也没有,待他们走后,林介便照常提着长剑酒壶来到后山练功,先前的一切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林介执着黑剑站在沙尘中,他之所以带着这把剑,是因为这柄长剑实在是沉重异常,拿来练功是再好不过了。但他心中同样知道这柄长剑凌厉之极,他早就下定了决心,除了练功,绝不轻易用这柄长剑。
远处的陆芝云看着林介站在那里不动,心中也是在纠结:“还好小师弟没走,不过我到底要怎么去跟小师弟打招呼呢?”
正当陆芝云踌躇之时,林介突然猛的一脚踏向地面,沙尘乱石顿时又腾空而起,地面猛的一震,即使站在远处的陆芝云都能感觉到那种震动。
此时陆芝云的双手都已经捂住了嘴巴,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小师弟这才入门了多久,怎么可能有这种内功!”
林介右手提起黑剑,慢慢绕过脖颈反手抓住,突然猛地一提,远处一棵枯树瞬间被劈成两节。但这么猛的一动之后,他的动作又慢慢柔和下来,长剑在两手轮番交替几下之后,又是陡然向前一指,一块巨石又瞬间炸裂。
“爻阳剑法!”陆芝云年纪虽轻,但由于她是当任掌门的女儿,派中典籍自然是任凭她阅览,再加上她的性格活泼,讨人欢喜,众人对她自然都是知无不言,使得她小小年纪就是见多识广,如今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林介所使的剑法。她知道这种剑法看上去虽然轻柔,但实际上是至刚至猛的剑法,需将全身真气凝于一点猛然击出,倘若使用者修为不够,不仅使不出这种剑法,而且自己不免也要遭到反伤。
林介虽然如今感官敏锐,但他聋了左耳,再加上陆芝云与他相距甚远,他自然也是没有察觉到到她,只是自顾自的接着练功。
林介实际上对自己所学的功夫一无所知,他只是看师父用过这种功夫,几次交手下来,就学了十之七八。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身体记忆,记住了同高绽风相斗时的招式。在高绽风走后,他便结合着长谣教他的内功,随意这耍着招式。
林介又使了几下剑招后,“当”的一声把长剑插在地上,取出酒壶,仰天喝了好几口酒。接着酒壶往后一甩,右拳击出,身上的气流陡然剧烈起来。
“啊!”陆芝云一时没忍住竟大声呼了出来。这种气息她曾见过,在她的大师兄李瑞远身上,在青篱山的众位长老身上,还有她的爹爹身上。她当下已经不再怀疑林介的内功,她知道光爻阳剑法就不是一般人能使出的。她还想到了那把奇峰剑,这把斩铁如泥的宝剑又怎么会是一般人能震碎的。
陆芝云的这下呼声却实在是清晰可闻,自长谣死后,林介变得敏感之极,常常半夜中被异响惊醒。听了这下响声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一个转身,面对陆芝云所在的方向,身上的气流爆射而出,顿时狂风吹过,两人之间的的枯木砂石被尽数卷飞。待烟尘散去,林介看到了在原地抱着头的陆芝云。
林介在看到陆芝云之后,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拖着长剑酒壶缓缓走近说道:“怎么样,你没事吗?”
陆芝云拿衣袖遮住了脸,她本以为林介过来定会来嘲笑自己,哪知道他却这么关切的问了一句,这让她一时间羞红了面。
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了衣袖,从地上跳起来道:“我当然没事啦!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却这样吓唬我。”
林介半梦半醒,撩了撩长发道:“那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我实在是无心的。”说罢,放下长剑酒壶,抱拳低下了头。
陆芝云趁着林介低头偷偷的打量着他,似乎眼前这人对她来说格外陌生奇怪。她瞟了一眼林介抱拳的双手,只见上面布满了老茧疤痕,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她又想去看林介的面容,但他的面容已经被脏乱的头发挡住,他的头发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了,一块一块的如同被蜡粘着,陆芝云看了一眼便觉得恶心,便不再看他了。
过了一会儿,陆芝云才道:“好了,我不和你计较了,你也不要怪伊师兄他们了好不好?”
林介放下手道:“这自然是好,那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陆芝云见他这么急着道别,肯定是心中有气。她连忙走到林介跟前道:“小师弟,伊师兄他们其实都是好人,只不过做事鲁莽了些,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林介点点头道:“这我自然是知道。”说罢,转身欲走回小屋。
陆芝云见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回答,心中始终担忧,手忙脚乱的道:“那……那……那我呢?你今天早上都没好好听我说话。”
林介站住了身子,想了一下自己今天做的的确是有些不妥,遂回答道:“师姐若有什么吩咐,林介听凭差遣。”
陆芝云听到“师姐”两个字后高兴的大笑:“哈哈,你终于肯叫我师姐了。好,那我问你,你的爻阳剑法是跟谁学的?”
“爻阳剑法?”林介摸了摸头道,“恕我实在不知道师姐说的是什么?”
“就是你刚才使的剑法啊!”
林介道:“原来师姐说的是这个,我的剑招与拳脚功夫全是和师父学的。”
陆芝云听了心道:“难怪爹爹说高师叔的弟子能参加记名大会呢。”
接着陆芝云又道:“那你好傻,人家打你你不会还手的吗?”
“师父可不是为了这些才传我武功的。”林介低声说道
陆芝云往林介肩上一拍笑道:“看不出来,小师弟你还挺有骨气的嘛。”
但林介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的道:“师姐说笑了。”
陆芝云见他脸上始终都是愁色郁结,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小师弟你有什么其他烦心事吗?”
林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就想一个人待着。”说罢,又提起了酒壶想要喝酒。
陆芝云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酒壶,抓在手里高声道:“你看看你,成天一个人这样待在这山上,高师叔看到了不要生气吗?”
林介叹了一口气,往回走了几步,在一块岩石上坐下了,闭上眼睛低头道:“我本来就没颜面再见师父了。”
陆芝云虽然听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看到他坐在岩石上万念俱灰的模样,不禁心中一软。她慢慢靠近了林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伸手拨开了他脏乱的头发,双手在他脸轻轻上拍了拍,低声道:“小师弟,别难过了,总会好起来了,何况我还有好消息跟你说呢。”
林介本能的后仰离开了陆芝云的双手,在岩石上一个踏步,纵身向前飞去,抓起地上的长剑酒壶,几个起伏跃过了山顶后,消失不见了。
陆芝云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皱着眉说了一句:“真是奇怪。”之后也是从别路下山去了。
她慢慢的走回到了房中,趴在桌上思索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难道小师弟还在为伊师兄他们的事生气。”陆芝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不对不对。”她随即立马否定了,“小师弟的功夫远在他们之上,若小师弟为此生气,当初怎么可能不还手呢。”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她的心中瞬间又升起了许多可能性。
“咚!咚!咚!”正当陆芝云思索之时突然想起了一阵敲门声,门外一个声音喊道:“云儿,我能进来吗?”
陆芝云连忙整理了一下头发与衣衫,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陆先,他一步踏进陆芝云房中,转头道:“云儿,今天我让你办的事,你办妥了吗?”
“呃……”陆芝云停顿了一下道,“办妥了,只是……”
陆先的脸立马板了下来,义正言辞的说道:“只是什么?”
陆芝云低头道:“小师弟今天比较匆忙,我是把东西给小师弟了,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记名大会的事。”
陆先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倒没事,现在距记名大会还有一段时间,你择日再去和他说吧。”
“是,爹爹,我知道了。”
“那好吧,云儿,我不打扰你歇息了,此事你可要放在心上。”说罢,陆先转身走出了房门。
陆芝云关上房门后,一下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苦苦思索着白天的事情,但却想不出任何头绪,最后索性不管了,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隔天晚上,陆芝云有来到了林介的屋前,忐忑的敲响了林介的屋门。她贴着门缝轻声道:“小师弟,你在吗?”
“师姐请进”屋中响起了林介的声音。
陆芝云推门迈进了屋中,见林介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奇峰剑的碎片和那枝笔。
“真是对不起!”林介一见陆芝云就是开口说道,“好好的一把剑被我弄坏了。”
陆芝云看了看桌上的断剑,摇头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些东西是我爹让我给你的。”
“陆掌门……”林介低头喝了一口酒,“他是个好人。”
陆芝云道:“对阿,而且昨天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呢。小师弟,你知道记名大会吗?”
“我在山门长大,当然是知道。”
“我没来得及跟你说的就是这个,我爹爹说,要是你愿意,你随时都能参加记名大会。”陆芝云的表情开始有些兴奋。
要是换做以前,记名大会是林介梦寐以求想要参加的,但是现在,他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多谢掌门师伯的好意,但我不会去参加记名大会。”林介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回道。
“为什么,许多人想参加还没有机会呢。”陆芝云一下急了,因为她觉得凭林介的实力不去参加是一种莫大的损失。
“我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任何东西。”
“可是……”陆芝云连忙接话想要改变他的心意,可她刚开口就被林介打断了。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参加。”林介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好吧。”说罢,陆芝云往桌旁一坐,拿手拖着腮帮子,一脸不开心的神情。
“至于陆掌门。”林介接着道,“我现在亲自去和他道谢。”
陆芝云坐在桌旁,看了看林介布满尘土的衣服和脏乱不堪的头发,随即笑道:“你该不会就像这样子去见我爹吧。”
林介脸上有了些疑惑,道:“我怎么了吗?”
陆芝云放下手就是一阵大笑,随后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还真打算就这么去见我爹。”说完了又是不停的笑,似乎她这辈子都没遇过这么好玩的事。
林介被他这么一笑,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芝云一见林介无辜的表情,笑得更剧烈了,过了良久,她才定下神来道:“好吧,好吧,小师弟,你跟我来,我来帮你吧。”
陆芝云一把抓住林介的衣袖,带着他往外走,两人脚步轻快,不多时就已经到了青篱山中的一处清泉。
陆芝云放下了手道:“你要去见我爹爹,不应该弄得干净一点嘛。”
林介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师姐说的对。”
“那好。”陆芝云接着道,“你在这里洗洗干净,我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
“不用。”林介回到,“在我床边有身干净的衣服,你帮我拿过来就好了。”
“那好吧,我去去就回,我把衣服放在那块岩石下,待会儿你自己换上吧。”说罢,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岩石。
“好,我知道了。”
陆芝云转身朝玉苓山走去,林介也一下跃进了泉水中。
不多时,陆芝云已将衣物取回放在岩石下,之后便躲在树林中等林介。
林介清洗完后走到岩石旁慢慢穿起了衣服,他当初在练功受伤时,为了治伤,经常在唐落英面前不穿上衣,于是他就没那么多顾忌,穿完裤子后就高声道:“我好了,你出来吧。”
陆芝云一听,走出了树林,边走边道:“这么快你就好了。”
她走出树林那一瞬,在月色下看到了林介的光着的后背。虽然在一瞬之后,林介穿上了上衣。但那一刻的景象,陆芝云一辈子都不会忘,林介的背部已经不能用满是伤痕来形容,他后背的大多数肌肤都已经扭曲变形,在夜色下如同一张狰狞的人脸,看上去摄人心魄,可怖之极。
林介转过身来看着陆芝云,见她拿手捂住了嘴,眼角还有隐隐的泪光,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陆芝云颤抖的道:“你背上的伤……”
林介笑道:“没事的,和师父练功时留下的,不是什么大伤,何况我还有一个神医朋友呢。”
“不说这个了,还劳烦师姐你带我去见掌门师伯吧。”林介拱手道。
陆芝云看着林介的面庞,梳洗干净的他看上去格外英气逼人。但头发虽然洗干净了,却依旧散乱。陆芝云定了定神,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小段绸布,递给林介道:“把头发整理好吧。”
陆芝云见他绑好了头发,又接着说道:“你这次前去,千万不要跟我爹爹提起奇峰剑碎掉的事,这事他并不知道,你若告诉他,他一定会责怪我的。”
“好的,师姐,我知道了。”
“那好吧,我爹爹现在应该待在他的书房里,掌门的书房在哪,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你先过去吧,我随后再来。”
“那好,林介告辞。”林介抱了一拳,转身走向了青篱山顶。
待林介走后,陆芝云一下坐在了岩石上,她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入门时的情景。
“云儿,如今青篱山和以前不同了,你当然可以入门,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陆先站在她的面前。
“爹爹,我就是想入门,和师兄们一起斩妖除魔。”当时的她还是一脸稚嫩。
“驱妖人本身和妖并没有区别,无情而又冷血,那不是你能承受的。”陆先摇了摇头。
“娘亲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唉~你娘亲,还有你爹爹我,其实都算不上驱妖人。”
“怎么会,爹爹你是掌门,哪还有人比你厉害。”
陆先又叹了口气道:“云儿,你知道绝尘印吗?”
“那是什么,我从没听过呢。”
“那是驱妖印的一种。”
“驱妖印!我知道,许多驱妖人将它们刻在器物之上,以此来使器物有驱妖之力。”
“对,你说的不错,但驱妖印既能刻在器物之上,自然也能刻在人身上。”
“啊?刻在人身上?”
“对,这也是为什么数百年前,驱妖人凤毛麟角的原因。”
陆先缓缓坐下道:“以前但凡驱妖人入门,都要经过绝尘之刑,就是在一个人身上烙下绝尘印。”
“那,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要与无情而冷血的群妖为敌,只有比他们更无情更冷血。许多年轻有为的弟子在被烙下绝尘印后的十天,都会被监禁起来。云儿,你也知道,若不是坚厉之极的器物,根本不可能承受的住驱妖印狂戾之气,更何况人呢。被烙下绝尘印的人,在这十天之内,全身都会剧痛无比,如烈火焚身,万虫噬心。”
陆芝云的脸色沉了下来,皱着眉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
陆先道:“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源泉,如果他们撑不过这一关,那就根本不可能去斩妖除魔!但这么做代价也是巨大的,就算这些弟子以前全是义薄云天的大侠和声名显赫的勇士,但最终在这十天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自残而死。而那些在绝尘刑中活下来的,才被称为驱妖人。而他们身上的绝尘印,则会成为他们一生的枷锁,只要他们动了任何感情,那种痛苦就会死灰复燃。”
“但……那不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吗?”
“不,在如今北方的一些密宗教派,依旧保存着这种驱妖人的传统。因为即便是当年那些驱妖人,也无法将群妖斩尽杀绝,只是将他们赶到了极北之地的幽州,而那些密宗教派,一直在守在幽州的边界。”
当时的陆芝云只有十三四岁,她以为那些只不过她的父亲编出来吓吓她的,单纯的不想让她入门而已。
而她现在坐在这里,脑海中闪过林介的背影,又想到了当日父亲所言之语,满脑子都是疑问:“‘为什么高师叔会下这么重的手?’‘当年爹爹说的都是真的吗?’“小师弟以后不会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