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高涵,高考的时候,爸爸因为骨癌去世了。我记得那段时间总是会在夜里听到爸爸因为疼痛而发出让人窒息的声音,那个声音夜夜在我耳边盘旋,让我无助而又害怕。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腐朽气味,让我食不下咽,夜难寝安。
后来小伟每晚都会拿着作业本到我的房间,有时会等到我睡着了再回自己的房间,有时会睡在我的房间。
小伟是爸爸买来的那个女人的孩子,比我小三岁。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听隔壁的老奶奶说,因为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那时候条件差,没有钱去医院,是她和一个接生婆给妈妈接生的。关于妈妈的事情,我都是从隔壁奶奶那里听到的,我不敢问爸爸,也不想问。
也许是因为没有妈妈的原因,我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敏感当然现在看来更多的是矫情和恐惧,每次听到比自己年龄大的男孩指着我说:“快看啊,那就是傻子的小孩,你看她从来都不说话,说不定也是个小傻子呢。”我总会偷偷的跑到奶奶的怀里哭,什么都不愿意说,偏执的坚守着内心的孤独。
老奶奶每次都不厌其烦的安慰我:“涵涵,你妈不是傻子,她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她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姑娘,涵涵长大了也会和你妈妈一样漂亮,涵涵你妈是笑着走的,生下你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我的妈妈是邻村出了名的美人,华裳年华便与爸爸相恋相知,心灵相通的年岁中默默守候,私定终身。可是老天并没有眷顾他们,有一天晚上妈妈工作的工厂失了大火,当爸爸不顾众人阻拦跑进火海里救出妈妈的时候,两个人都被房梁上掉下来的柱子打到了,虽然最终都保住了性命,却是一痴一残。
妈妈的家人因为不愿意接受韶华已逝的痴女举家搬走了。而爸爸的家人也因为无法原谅儿子和一个傻子在一起,也搬离了村子。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明天,村里的人都用着戏虐的眼神等待着他们这份感情被时间消耗的曲终人散,结果事与愿违,爸爸始终没有放手。
爸爸在村头开了一间小小的缝纫店,妈妈每天在店口手舞足蹈、大吼大叫。那些相识的同村人、调皮的小孩和游手好闲的路人见到她总把她当小丑戏弄一番,她一直痴痴的笑着,直到难产而死。
那年,妈妈26岁,爸爸照顾了她7年。在我的心里,爸爸太伟大了,尽管他总是沉默,尽管他走路的时候总是一瘸一拐的,有的时候还不得不拄着棍子。
我一直痴心妄想的以为我定是那个在爸爸余生之年伴他终老的人。直到初中一年级,爸爸带回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告诉我,她们要和我一起生活。我安然的承接这份生活的“馈赠”,终日孤苦的心灵绝望无依。
这个女人是爸爸花了2800块钱从同村一个人贩子那买来的,听说是因为受不了丈夫的虐待,偷跑出来了。村子里也有几个人的老婆是那个人贩子从山区带过来的,有的留在村里老实的过日子,有的耐不住清贫跑了。
从见到那个女人和小伟的时候,我变得越来越绝情,越来越自我,越来越不以为然,我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全世界都欠我一丝温暖,我像一个受尽委屈而不得倾诉郁郁寡欢的精神衰弱病人,自顾自的扮演着被害人的角色,而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和爸爸的关系一下子淡了很多,倒是这个女人的到来让家里发生了很多变化。她很勤快,手很巧,很会照顾爸爸,小店里的生意也变得越来越好,甚至她也想照顾我,可我没有给她机会。
爸爸让小男孩叫自己叔叔,叫我姐姐,他比我小三岁,不喜欢说话,看人时眼神游移闪躲,总喜欢跟在我的后面。
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放了学就到缝纫店里帮忙,而是称职的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把它发挥的淋淋尽致,面黄肌瘦、不言不语、不笑不闹,终日在房间里写着一些自认为牛B悲伤超过了郭敬明大河都逆流成海的日记,我认为这才是祭奠我无处安放受伤的心的最好方式。
我不讨厌这个女人,却也喜欢不起来,偶尔会在床边看到她给我做的衣服,也不会对她说谢谢。仅有一次的感动是我初潮时她在我的枕边放了一包卫生巾和一条贴好了卫生巾的内裤。
高三上学期的时候爸爸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受伤的那条腿上长了很多肿块,他不愿去医院检查,任谁劝都不行。后来就不能再去缝纫店里做事了,骨瘦如柴的脸上青筋暴露着,总是发烧和呕吐,时而呼吸急促,身躯不停地颤抖,疾病的痛苦让他原本帅气的脸孔变得扭曲,连我看了都有些害怕。
那段时间我突然不敢矫情了,放学了会到店里帮忙,小伟回家照顾爸爸,而那个女人每天奔波于家里和缝纫店,好像变老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有时会想起课本里朱自清写的《背影》,竟有些心疼。
面对死亡和失去,的确会让人成长,那种成长的感觉就像是剥茧抽丝,遍体鳞伤。还好那段时光有丁姨和小伟陪着我,他们改变了我,庆幸这些改变都是良性的、美好的,还记得第一次在爸爸床前叫她丁姨的时候,她们抱头痛哭。
命运终究没有因为丁姨的体贴小伟的懂事和我的改变而发生奇迹,花开花谢、潮起潮落间纵使用尽全身解数也无法力挽狂澜。
那天晚上,小伟把我叫到爸爸的房间。他靠在我身上,无助而又淡然的说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话:“涵涵,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能对你妈妈有始有终,可是当我看到小丁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妈妈,她们都是可怜人,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们娘俩。我和小丁说了,房子和存折里的1万多块钱归你,裁缝店归她。她说愿意留在家里照顾你,可是如果哪天她走了,高涵你也不要怪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考好大学,往后的路会很辛苦,但是你得努力,我去照顾你妈妈了,我们都会在天上看着你。
关于那晚的记忆,我能回想起来的很少很少,只记得突然下起了大雨,那场大雨,让曾经花开繁盛的心,在一夕之间,摧残的满目疮痍。
我从学校拿录取通知书那天,丁姨在村口的裁缝店门口等我,围裙都没来得及脱,手上还带着爸爸用过的顶针,我从小伟的自行车上下来,三个人一起走回家。从村口到家会经过十几户人家,她见人就说:“我们涵涵考上大学了,考上大学了。”
我虽然嘴上没说,但我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我的亲人,特别是丁姨,我们有时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算不上其乐融融,但相处的也很和睦,我开始习惯叫她“丁姨”,她也常把“涵涵”挂在嘴边。
我差点就以为我们可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直到那天参加完同学聚会回来看见被搬空的家我才醒悟,幸福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村里的人都很同情我,说我太掉以轻心了,半路夫妻本来就不会长久,让我报警,但是我没有,毕竟她在爸爸垂危的时候也曾真心的照顾他,至少她对爸爸是有情的,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人都是自私的。
没了钱,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我一度都放弃了,正好村里有一个在外面当记者的回乡探亲,他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后来有人资助我,那个人就是老李。起初他对我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帮助一个贫困的学生读大学,他说小时候家里穷,没钱读书,直到现在他认识的字也不多。
毕业的时候很多有关系的同学都到电视台实习、工作,可是我因为没有背景一直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后来老李问我愿不愿意到他的城市,我就来了,他帮我进电视台,为我铺路,才有了今天的我。我不想要什么名分,他的老婆虽然没有我年轻漂亮,但是和他一起吃过苦。他说他们那个年代谈不上什么爱情,但是他对她有责任,我懂。
面对这份感情我们都有过回避,我纠结了很久,我知道践踏别人婚姻是不道德的,老李也在回避,他甚至还给我介绍他身边的青年才俊,但是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纵使我知道会遭受世人的唾弃和谩骂,也明白如果事情一旦曝光对我的事业的形象是致命的,但我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守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