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在这么有限的时间之内,在攸关前途的沉重压力之下,任何人能顺利的完成一份测试就已经很值得鼓掌了,但这位应试者在完成两份测试之后,居然还有余力搞这玩意儿。虽然他似乎并没有充裕的时间来进行分析和思考,而且一些细节尚未处理,不过杰克清楚得很,若非常年坚持不懈,谁能练就这一手硬工夫?
杰克有些亢奋,像发现宝藏似的朝向门外喊着:“瑶瑶!”一听见杰克的呼唤,石静瑶也亢奋起来,一眨眼,她已经进来了。然后杰克用带着充满诡谲的笑容,把速写画像轻轻递到她眼前:“看!妳跑到这纸上去了呢!”
赫然看见自己在画纸上活蹦乱跳,成为一幅人像速写,一般人都应该感到惊喜,尽管只是画了个背影。但石静瑶却是无动于衷,她并未感受到那份惊喜,因为她很快的发现右下角的署名并非杰克,而是常欢。她顿时沉浸在一股无名的怒意之中,这种怒意是她在经验爱情以前所不知道的。
不用说,艺术对于常欢,是一种坚定不移的信仰,但这种露骨大胆的艺术,还真是令人不快。常欢想博取她的好感,却在她身上插旗,向世人宣告禁止插足其间。她真是不快得很呢,她只不过和他见了一面,为他倒了三杯白开水而已。基本上,这算是一种侵犯了,常欢已经鲁莽的侵入她和杰克的世界,而这将会产生一种破坏。试想,杰克看了会有什么感觉?老实说她还不够理解杰克,但还是爱他,她担心杰克因此误解她,认为她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那种招蜂引蝶的女人。
但料想不到的,杰克又说:“我觉得我很走运,瑶瑶。这个人刚才已经被爱德华录取了,他的才华超乎我的想象,将会编制到我这一组来,你说这是不是很棒!我决定要好好培养他,但他叫做什么名字呢?嗯,我想我们得先帮他取个英文名字才行,妳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这一刹那,她听了不只是不开心而已,简直是恼火,她很想抑制着怒火,淡淡地否定这张画,但这股恼火来的太莫名奇妙了,让她无法雍容自在的谈话,便撇开不顾了:“他画的那个背影并不是我吧,随便你叫他西瓜也好,苹果也好,香蕉也好,桌子椅子也好,什么都好!不管他画得好不好,反正我从来没当过他的模特儿,我才不管他叫什么英文名字呢!”
“妳不高兴了?但是,慢着……”杰克忽然把他的蓝眼睛睁得斗大:“妳的意思是,他完全是凭记忆力画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他画得真是不错,画得真好!”
老天!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窗外夕阳洒在杰克身上,映现出他那通红、伟大、崇高又无知的表情,那表情使石静瑶对常欢的怒意随之停消了,继之而起的是她对杰克的无奈,好生无奈啊!
他们正在共同经历一场爱情,她希望她能让杰克快乐,也希望杰克能让她快乐,虽然杰克已无数次说出喜欢她,但若以某层意义来说,他这个正人君子现在所喜欢的人是常欢,而不是她。她需要独占完整的杰克,但杰克却一点也不懂她的心,她越想越气了,暗中赌咒发誓绝不让常欢骚扰她的爱情,她简直气炸了,气得把速写画像给扔进了置纸篓。
杰克望着她的举动,突然发现了他爱上的是一个极端妒嫉的女人,尽管她没有理由妒嫉常欢,但世界上好像就有这么一种妒嫉,它比任何一种妒嫉来的更可爱,更值得,这是一种好的妒嫉。
“瑶瑶,怎么了?妳没事吧?”杰克嘴上关心问着,但眼睛却还盯着置纸篓。
“杰克,你醒醒,这幅画像并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为什么他不去画别人呢?你以为他的用意何在呢?你一点都不觉得受到侵犯吗?”
“哦,是的,我当然知道的,我也猜他是喜欢上妳了呢。”
“那我就更不懂了,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表现出那种样子?一直赞美他,不顾我的感受,我感觉你好像不认得我了。”
杰克笑了笑:“呵,瑶瑶,妳别生气,听我说……”说着,他弯身从置纸篓拾回被揉成绣花球般的速写画像,在手上把玩着:“妳看,这张速写的作用呢,就像是中世纪骑士击剑时朝对手扔出的白手套一样,这小子是在向我挑战呢,他是冒犯我了。不过,我能感觉到这小子武功高强,所以我不能对他掉以轻心,所以这种事我早已想到过了……”杰克卖弄起玄虚来了,石静瑶纳闷的望着他把速写画像扔到桌上,信手取来纸和笔,煞有其事的高举着说:“瑶瑶,我决定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扔过去一只白手套,挑战他,叫他离我们远一点,别把我们的好事弄糟。”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了。
看她笑了,杰克又指向对面的椅子说:“来,瑶瑶,请坐下,尽量别动……”
石静瑶会过意的点点头,带点活泼调皮的坐在杰克面前,不停对着杰克摆出各种古怪的姿态,扮鬼脸。然后她静下心想想自己竟然会和常欢争风吃醋,这令她感到很可笑,其实无论常欢想要得到什么,只要不睬他,毫无痕迹的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杰克将白纸摊在桌面,严肃而谨慎的观察她,再观察她,瞄准之后,一笔便勾勒出一个惟妙惟肖的石静瑶,耗时不到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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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有一种感觉,拥有一张真正专业的原画桌,给了他一往无前的感觉,他总算打拼进来了。
但是很遗憾,公司安排的宿舍面积很小,木床和木床中间没有缝隙,没有储物柜,桌椅更是休想,而且空气恶臭难闻,特别是那种喧天的嬉闹声,徒然的又令他想起不分轩轾的筒子楼。所以他这几天都在公司里打地铺度过,偶尔再回到宿舍去沐浴更衣。现在他感觉很好了,虽然他的原画桌并没有靠向明亮的窗户,只有一面白墙,可能距离石静瑶的坐位还相当遥远,因为他一直没看见她。但他感觉还是很好,他可以把白墙想象成一张白色的帆,想象自己正在挂帆前进。
爱德华说他的薪资是按件计酬,要想获得底薪保障必须等两个月后的签约转正,而且试用期间薪资打七折。但他已不在乎这些,因为原画师是一群高尚的贵族,往后他每月的收入能轻易的突破千元,这已经远远超乎他和胡济天之前的预估值。是啊,人生从未像这一天如此的令人开心,他已初次领略到生活正在产生变化。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又如潮水般的高涨起来,却忘了自己的承諾,忘了自己是不是该为胡济天做点什么。
从原画组一下楼梯便可直达茶水间,它设在工作区外,左边是女士盥洗室,独立的楼梯间紧贴在右侧。茶水间未设窗户,内部十分幽暗,只有一个带水龙头的保温茶水桶,供一百多个人赖以解渴,置放在木质的水槽柜上。柜子边沿有点发霉了,呈现灰绿,不锈钢水槽里有许多尚未洗涤的碗筷,一旁的蒸饭箱也被好几层黄色油渍包裹着,公司的这一角仿佛多年无人理睬。
常欢拿着一个瓷制的劣质茶杯,拉了下黑长裤的皱褶,推门入内,木门自动关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平时这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听得见,并不是个理想的谈话之所,任何话语即便是在隔壁的盥洗室或楼梯间也清晰可闻。而且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会闻到盥洗室传来的恶臭,然而此刻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熟悉的幽香。
常欢又见到石静瑶的背影了,她正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取水,美丽如初,白衬衫一如当日,茶水不断注入她的粉红色马克杯。她听见了门在吱吱叫着,头也不回,只客气地说:“要倒水吗?等等,我就快好了。”
“没关系,我不着急的。”
当她意外听见常欢的声音时,双眼在闪出怒火后又立刻厌恶的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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