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人在房中听到了他的脚步,皆不作声。小哑巴也当不知,自管行至伙房,提了水缸将昨日的水倒出门外,又将一担水倒入缸中,才刚放下水桶,便听得里屋中苏令南的声音淡淡传来:“哑巴,你且进来,有事情与你说。”
柳新臣低着头,呐呐的走进了房门。
正中主位上坐的竟然不是苏令南这个主人,上首乃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身高约一米八四,身形修长。穿着一身淡青色儒服,宽袍缓带,脸型削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已有一半显了斑白。颌下一部长须,却是乌黑发亮,全然不见一点杂色。双目清亮,看着小哑巴进来,两眼一眯,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种喜爱之色来。
此人名叫苏令翰,四级魔武士,正是这小村子的蒙学塾师,苏令南大伯的四子,六年前,本是兰斯帝国云平省沙铺郡仓曹令,身上也有着英士身份。
这个世界,武功为本,但就功名而言,却分两种,一为武士,一为文士。武士只能由军功而得,四级战士,复斩首五级即可晋武士勋;文士则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故而也需四级战士为起点,战士一二三级无非炼力而已,到了四级,才开始打坐冥想,沟通天地,方能谈得上“修身”两字。至于以后则大部分文士都不会继续提升战斗力,以免悍勇之气沾染己身。武功到了四级以后,于文学上通晓经典并通过考试,则可晋秀士。一个人成为武士或秀士,国家便赐上好田地二十到五十亩不等,且不收税,以让你专心于武功或学问。秀士再进一步,在经典上有所阐发研究,为人推举,自成一家,便可称英士。英士之上,犹有国士,这等人物,便如魔师一般,十分稀少了。
苏令南叠浪丹事发后,天下震动,苏家这一支便全数逃离,隐居于此,苏令翰也弃官跟随。他年轻时妻子难产而死,他与亡妻少年恩爱,感情极深。因此心中愧疚,郁结未解,多年来虽然老父严责,却是一直不肯续弦,故而他这一房已是断了子息。
柳新臣有着前世的大量基础,因而从苏令翰开蒙以后,进步极速,不出两年,便将老师的半屋子书籍烂熟于心,经史典故信手拈来,篇篇文章是写得天花乱坠。苏令翰以此子为得意门生,竟是视他为子,关怀备至,从不以小哑巴口不能言或相貌丑陋为意。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苏令翰心气淡泊,平时脾气甚少。但自收了小哑巴作学生的这四年来,发怒的次数却比他这一生还多,都是因为别人嘲笑或殴打小哑巴而起。
旁坐一人四十多岁,乃是苏令南的同胞兄长苏令北。两兄弟身材相差甚大,他身材微胖,身高只到苏令南的肩头,在一米七五左右。但端坐于椅上,大马金刀,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平白生出一种肃穆的感觉来。此人是一位六级骑士,和苏令南同任村中的武学老师。他曾做过沙铺郡的城门长,平时极喜钻研兵学,却不好习武。虽然天份极好,但到达六级骑士后,就二十余年如一日,只作维持,不作突破。用他的话来说,为人当学万人敌,武功能交差就行。
这两人往堂上一坐,苏令南这个名义上的主人就只能坐在侧方下首,虽是满脸正经模样,但屁股只在座椅上搭了半个,两只腿一伸一蜷,两手横撑,教上面的苏令翰看得皱眉不已。老板娘杰斯洛也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垂了手站在自己丈夫一边。
小哑巴对了这四个人一一鞠躬行礼,转在堂中站定。这四人三个是小哑巴的老师,一个是他名义上的主人,平日倒还罢了,象这等叫他进来说话的时候,自然要受了这一拜。
柳新臣对今天这事心中也有些底细,他平时显示武力,只是五六级战士的模样,但昨日打杀两个少年,却有着六级战士巅峰的实力。他年纪尚小,体重也轻,力量上自有不足,因此平日遮掩起来,极是简单。武力的逐步提升,也和他正处发育期的情形相符。这个世界的民众,家族是他们最大的依靠,因此家族庶支或者奴仆,对家族都是忠心耿耿。家族对有前途的子弟也不吝投入和提拔。他估摸着这六级的实力一显示出来,应该就是免去奴仆身份,列入族谱的时候了。
柳新臣来自另一个世界,虽然对这苏氏一族没有什么感情,心中甚至还有一丝恨意。却也知道若是没有一个名分,以后出门那是完全寸步难行。
苏令翰坐在上面,拿手捋了捋胡子,张了下口,却是没有说出话来,反而转头看了苏令北一眼。苏令北依然是面上不哭不笑,沉思了片刻,方开口道:“哑巴,今儿叫你来,主要有三件事。”
“第一件,是令南昨日和那壮汉对搏,经脉受了震动,元力有些不稳,需要休养几日。今天入山是我带你令才叔、明德、明贤还有你四个人去。”
他说话听起来轻声慢语,甚是耐心。说了这几句,将嘴抿了抿,显然是想到昨日苏令南明明可以多些手段将对方拿下,却反而与对方正面搏击导致受伤,心中不喜。他是领军出身,对这种硬碰硬的打斗总是有些龌龊。
苏令才是苏令南七叔之子,在家族中排行十四,是本村最好的猎人。寻踪辨迹的水平极高,武力方面却并不甚强,只是勉强进入四级而已。苏明贤就是昨日和小哑巴一起整理战利品的村人,六级战士,是苏令翰二哥的儿子。苏明德则是苏令北的大儿子,却不喜欢兵学,只好练武,经常跟着苏令南厮混,也有五级水平。
哑巴听了这话,口中“啊啊”,指手画脚,往门外乱指了一痛,又往苏令翰身边引了引,还待手舞足蹈个不停。杰斯洛却开口打断道:“你莫慌,三婶和令翰哥那儿,我呆会出去叫明忠挑水就是了,你直接就跟大哥上山就是。”
这一下,连苏令北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来,这四人心中皆是暗道:“人都说哑巴忠厚,果然不差。到了这时,先想到的还是帮人挑水的事情。”
苏令翰膝下无子,对小哑巴又极是照顾,故而柳新臣从十三岁起,就帮着这老师挑水做饭。苏令南的三叔名叫苏翟晋,就是将柳新臣蔑为小偷的杂货店老板。苏翟晋只有一子,名叫苏令典,原先也是五级的人物,当年初到此地,就是这苏令典和苏令北两人把他拖出去要砍了手臂。
这苏令典是独子,而且是老来得子,父母对他极为宠溺,性格上戾气甚重,村中小孩多不敢接近,平时闲着没事就要来打着柳新臣玩耍,心中烦闷也要吊起小哑巴来出气,在头一年半里,柳新臣隔个三五天就会多几块青肿,十来日便要经一次遍体鳞伤。竟象他的主子不是老板娘,反而是这苏令典一般。若没有村人劝着,只怕柳新臣早就给他打死了。
柳新臣有着九十来年的生活经历,又是在人与人之间只有算计,没有恩义的社会里滚出来的,这满腹的肚肠自有不少:村中田地只得三四百亩,还要种植桑麻,因此这一百六七十口人,平日吃食都靠野兽的肉食来弥补。这村人食多滋膏烧烤,故而人人喜欢饭后喝杯浓茶。柳新臣便在厨房角落放些水煮过的草秆子,等着它长出黄毛来。每次苏令典来酒馆吃食,给捧上浓茶时,就在里面放一撮霉菌,在浓茶的掩盖下,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这霉菌里就高含黄曲霉素,乃是高致癌物,大鼠实验只要三五天就能诱发肝癌,柳新臣拿这玩意喂了苏令典二十来次,不到一年半,这苏令典就削瘦到只剩六十来斤,腹大如鼓,前后请了二三十个名医,皆是束手无治。在床上每日只是呕血,癌痛发作,便拿头去撞墙,直撞得鲜血淋淋。足足拖了一个多月,生了无数大疮,方才死去。村人也只当他患了什么恶疾,全无什么怀疑之处。
而且当时苏令典只得二十三岁,专心练武,犹未娶亲,连个孙子也没给他老子留下,又是独子,他这一房从此就断了香火。可怜苏翟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悲伤过度,儿子送上山,自己也病倒在床,拖了三个月,也是憋屈地死了。那三婶也是自此身体多病,不能劳作。
这一年柳新臣有十四岁了,于是哑巴的忠厚之名又昭显了一回。三婶家的挑水之类重活,柳新臣又主动的担了起来,每日清晨,必帮着挑满了水,雨天屋漏,也不用人提醒,必是先爬上去补了,田头地角,一应活计,更是一力争先。村人从此便把小哑巴当自家人看待,说起来,都翘了大拇指说一句:“哑巴,忠厚人那!这苏令典每每把他打得半死,到三婶孤身时,反而是小哑巴把她家重活都担了,这哑巴,性子可忠直着那。。。。。。”
苏令北看哑巴应了这一条,复开口道:“第二件事,是先给你托个底。这几年,你这孩子性子忠直,大家都看着眼里,武功不用说,如今也到了六级了吧。学问这一块,要叫四哥说起来,天资还在学武之上。。。唉,可惜你是个哑巴,以后出头,做学问是不行的,你也跟着我学兵法,但也走不得领兵的路子,还是要走学武这一条路,当个千人将、百人斩啊。。。。”
苏令翰一听也是心下悲戚,脸色一翻,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