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时,凤宁曦在书房里对着从兵部那里誊抄的一份天朝的地形图细细看着,屋外李贵的声音响起,凤宁曦一个提声,让李贵进入书房。
李贵不是第一回进入这书房,只是今日一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挂在架子上的大型牛皮地形图,图上细细地画着各个州县的地界以及临边国家和部落的分布。
凤宁曦一直背着李贵,只是细细的观察着,李贵挠着头,不知道现下是该出声好还是不该出声。屋里便是一片安静,凤宁曦似是思考一阵,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个急转至书桌前写下些什么,李贵见此更是不敢出声惊扰,在一边垂首侍立。
“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带着笑意的话语从对面传了过来。
“额,奴才今儿查访昨夜那些个闹事的武人,今儿特地将名单交给公主。”李贵听见凤宁曦的话语,似是今日公主心情不错,便渐渐放开胆子说了起来。
“嗯,那名单给我吧。”手指指着书桌的一角,李贵自行从怀里拿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轻轻地放置在案角,尔后后退两步,静听凤宁曦的吩咐。
凤宁曦也不翻那册子,负手站着,“说说你今日有什么发现吧。”
李贵听见凤宁曦的话,在心里细细组织好语言,便开口说道:“奴才今儿的查访发现那些个武人,有些出自关羽将军麾下,有些是金科武试的进士,还有些是之前跟着镇守边疆的四位将军的武将,五品以下不等,不过这几人似乎没有关联,纯粹是昨夜喝大了闹将起来。”
“嗯,继续派你手下那些个小乞丐去查,给他们的赏银也多一些,这些孩子存活也不易,将近新年了,该吃的好些。”
“是,奴才得令。”李贵听见凤宁曦如此爱惜那些个流窜街头的小乞丐们,不由心里也高兴,一直以来这些都是查访信息的主力军,甚至还是帮忙传播谣言的得力人选。
“昨儿听沛瑶说你想着跟着秋阳?”像是想到什么,凤宁曦清冷的话语在书房里回荡起来。
李贵听见凤宁曦清冷的声音,一时摸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连忙跪下低着头不语。
凤宁曦见此,也不出声喊起,只是看着李贵不出声,李贵这么一跪倒是把自己给跪醒了,想着这位主子的性情,心里静了一静,便说起来:“奴才自然是想着一直呆在公主身边的,可是那日看到秋大人如此神乎其技的断案手段,奴才一直很是钦佩,想着能学一门手艺亦是好事,虽然如今卢医正拉拢着秋大人,但是奴才一边帮着公主盯着秋大人,一边学习一门技术,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凤宁曦听见李贵这番话,不由也笑出声来,“你这是当做一番买卖了?”
李贵听此,反而尴尬起来,他心里是很想去秋阳那边跟着学习断案之术的,但是这样好像又是背叛了公主,这段时间他一直煎熬,连干娘李嬷嬷也整日的骂着他,心里更是油炸了一般。
“你若是真想跟着秋阳去学习,我自是不会阻碍,本来那等验尸查案在士族眼里从来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是你若真下定决心去学习,便要给我做出一番事业来,否则我必是不放你出去的。”一句理解加威吓早就把跪着李贵怔住了,直愣愣地看着今日素淡的凤宁曦,李贵犹是不相信一般,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可能吧”。
凤宁曦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贵。
李贵如此失态,自是凤宁曦作为公主竟是如此容易的就放他出宫,甚至还要求他做出一番事业,这不是哪个主子都会有的心胸,此时听到凤宁曦的首肯,自是高兴的不愿相信,及至他心里相信,又想到另一回事,不由有些自卑,“奴才是有心跟着秋大人,只是不知道秋大人是否愿意收留奴才,毕竟奴才是,是…….”
凤宁曦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不用在意,秋阳也是从一个穷苦人家出身,那时正是眼见喻穆是如何从一副死了两年的枯骨里发现线索,平了冤案的,求了喻穆三天三夜才得到喻穆的同意,如今虽然李贵是个身残之人,但是那颗不残的心却是难得可贵的。
“你先下去吧,这事我会让卢逊问一下秋阳的,若是他不愿意,我便派你到刑部去做个洒扫的官奴,如何?”
李贵细细想了凤宁曦的话,这话的意思是说若是秋阳不肯,公主鼓励他曲线救国,洒扫便洒扫吧,虽是比如今清苦许多,但是为了事业,头可断,心不可灭。
凤宁曦见李贵只是思索半晌便抬手重重地点了头,眼里满是坚定,不由笑着,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没有看错人。
过了几日,李贵还在李嬷嬷的房里受教,李嬷嬷苦口婆心的教育着他:“阿贵,干娘说过多少次了,你这是妄想,公主对我们可是大恩啊,你怎么,怎么就,唉,你呀,没良心的。”
“干娘,公主也是同意的,再说儿子出去了到时若能自立门户,待干娘老了接着出宫享受一下自由轻松的生活,不好么?”李贵眼含泪花的委屈道。
李嬷嬷听此,心里自是愿意的,可是,“唉,你以为你要在秋大人身边站稳脚跟很容易么,在这皇宫里,有公主做靠山,有干娘护着你,别人纵是眼红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可是你出去了,干娘可是没能耐在那里保护你啊。”
李贵听着李嬷嬷话里的关爱,想着自自己入宫以来,受尽了各种白眼和虐待,奄奄一息之际还是李嬷嬷救下自己,从此在曦宫里做事,不但发挥自己的才干更是活的比其他宫里的太监自在,可是……李贵想到这可是,一面是恩人公主和自己的干娘,一面是自己的理想,两相为难,李贵无法,只得抱着李嬷嬷的膝头痛哭着。
娘两还在一个劝一个哭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推开的门传了进来,惊得李贵赶紧停住哭声,用袖子擦拭泪痕,平伏心情,李嬷嬷赶紧起身,迎向那女子。
“是哪阵风把姑娘吹到老奴这里?”李嬷嬷一边露出勉强的笑容一边扶着沛瑶进屋。
沛瑶看见李嬷嬷脸上的尴尬,再想着刚才在门外听到里面似是有哭声,细瞧站着低头的李贵,瞧不出什么,往下一看,看见李嬷嬷膝盖上的布料深了些许,心里也猜到一些,眼角示意李嬷嬷关上屋门,自己坐在李贵的对面,请李嬷嬷坐下,示意不用喝茶,便笑着说:“怎么?这是知道自己心愿达成了,喜极而泣?”
沛瑶这话一出,惊得李嬷嬷和李贵没反应过来,就是李贵也不觉得尴尬,抬着头,疑惑地望着沛瑶。
沛瑶“噗呲”地笑了一声,“是谁整日的在我耳边唠叨着要去秋大人身边的啊,不会是又改变心意了?这可如何是好?你若是改了主意我可怎么跟公主交待啊?”说罢一摊手,似是无奈。
李贵见此还未反应过来,还是李嬷嬷见沛瑶如此,知道沛瑶是曦宫里跟着公主的,最是沉稳的人,不会随意诓人,便赶紧一踢李贵的小腿骨,惊得李贵差点儿就跌倒在地。
李贵被李嬷嬷这么个一踢,终是反应过来,喜得他直在屋里来回走着,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一直傻笑,沛瑶见此笑着,对李嬷嬷说:“前儿公主便和卢医正说了此事,卢医正趁着昨日去刑部找秋大人叙旧便说了此事,想那秋大人一听到竟是阿贵有心学习这冷僻的技术,不由欣赏起来,不过,阿贵”。
李贵正在走着的身子听到沛瑶叫自己连忙停下来,对着沛瑶傻笑。
“那秋大人可是说了,一进这刑狱之门,便是不得有所后退的,公主让我问你,你可真有这个决心、有这个毅力走入这一门?”说到最后,沛瑶不复脸上的笑容,而是一副严肃的神情望着李贵。
李贵一听沛瑶如此严肃的语调,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就怕沛瑶说刚刚那些都是玩笑,及至听完沛瑶的话,才狠拍自己一耳刮子,竟是小人之心,连忙跪下,以手抚胸,直直发誓不会辜负公主对自己的期望。
沛瑶满意的带着李贵的回话起身回去书房内回复凤宁曦,李嬷嬷送着沛瑶出房门,手里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银元宝直直交到沛瑶的手里,说是感谢沛瑶。沛瑶瞧着这元宝也是有五两的样子,便笑着说:“嬷嬷这是为何?不过都是为公主办事,再说阿贵如今能出宫,真要闯出一番事业出来,以后我这恩人还不能去讹他银两?”
李嬷嬷听见沛瑶的俏皮话,自是知道沛瑶的意思,可是如今李贵这事总归是沛瑶在公主面前说了好话,一定要沛瑶收下。
沛瑶连连抓着李嬷嬷的手腕,示意其不要这样,一边温柔地说着:“我将将不过是玩笑罢了,跟着公主,哪里不能有这些个孝敬?只是咱们都是自家人,自家人不讲这些的,阿贵如今能有这番出息,我做姐姐的自是高兴的,只是望着阿贵出宫后,别忘了大伙,常回来看看就是了,这银子还是给阿贵留着,指不定在外头用得着,便是用不着就存着,日后买个宅子也是好的。”
李嬷嬷和李贵听见沛瑶的一番话,哪里还不感动地热泪盈眶?沛瑶这番话自是也代表了公主的意思,哪里还有不死心塌地的。李贵听此执意跟着沛瑶去了书房,在书房外跪着对着房门磕了三个响头,得到沛瑶的示意后才依依不舍的退下。
沛瑶这厢看着李贵退下,自己脸上也带着欣慰进入书房,关上房门,看见凤宁曦站在中央对着房门不知想些什么,愣愣的。
“公主,这是怎么了?”见此,沛瑶不由担心的道。
“无碍,不过是想着秋阳能接受李贵,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本来还想着秋阳必是推脱的。”凤宁曦听见沛瑶如此一问,不由回过神来,说着自己的想法。
“是呀,奴婢也听说这喻大人和秋大人收徒可是相当严格,这些年,随着他两的名气上升,多少人家都求着能拜他两为师,可是他们的规矩相当严格,提出的条件苛刻得不知吓退了多少人,如今也才收了五位徒弟呢。”沛瑶也不由感慨地说,得到秋阳的应允,真的说是李贵的运气。
“这可不,李贵如今能出宫对公主也是一桩好事,毕竟外头也需要奔走的啊。”元香听见沛瑶的一番话,放下手里的苦荞茶和点心,笑着说。
沛瑶听见元香的话,不由深看几眼,了不得啊,才几日啊,这小妮子竟然能想到这些。
元香见沛瑶这样望着她,也不恼,笑着说:“这都是师兄平素跟我说的,说的多了我便记下来了。”
凤宁曦让李贵好好收拾一番,寻个由头便让卢逊带着前往刑部。
两人坐在马车里聊得兴起,卢逊经常来曦宫都是李贵招待的,亦风一般都是奔走在外联络几位大臣,所以李贵如今离开了,虽说经常见着,也不免有些感慨。
卢逊一路交待李贵些事情,不知不觉马车便行至到刑部西侧的一个角门,守门的老人想是见惯了卢逊,一见卢逊的车马,便笑意连连的扶着卢逊下车,见着李贵“嘣”地利落跳下马车,不由多看了几眼。李贵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风发清爽的少年,加之白皙的脸上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更是让人一眼便喜爱上。
卢逊见老王看着李贵不放,笑着打岔:“老王,服了我给你的药方,腿脚可有些好?”
老王一听卢逊的话,笑着转头,双眼眯成一条缝,“哎呀,卢大人果然是医术了得,我自服了你给的药方才半个月,昨夜腿脚竟然不疼了,睡的可沉了,连我老伴起夜都不知,哎呀,您看我今儿精神头好吧。”
卢逊见此,细细观察一番,再把了一会儿脉,点头笑着道:“看来是好的不错,如此便改作三日一副,还是那个方子,平素里喝些菊花山楂茶,活活血,通通经络。”
老王听的卢逊的话,细细记在心里,突然想起什么,对着卢逊有些犹疑,卢逊见此也不恼,竟是让他直说。
老王清了清喉咙,似是不好意思般轻声说道:“卢大人,我这腿脚的病好了。想着那些个弟兄如今却是伤病连身,想着求卢大人能,能……”说到最后老王竟是愧疚地低着头。
卢逊听见他的话,如何不清楚,细想一番,便说:“这样吧,明儿我还是不当值,来这里找秋兄,你便把那些人带过来,一次五人,多了影响大。”
“是,是,是,小的明白,多谢卢大人了。”老王听得卢逊的首肯自是高兴的热泪盈眶,一边立着的李贵见此也不由多看了卢逊几眼,一直以为这个性格怪癖的人,竟是还有这等心肠。
老王一路带着卢逊进入刑部内院,到了院门,老王便是要止步,卢逊拍着他的肩膀,指着李贵对他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相托跟着秋兄学习的孩子,你素日里便帮我多照顾照顾。”
老王一直愁着如何能回报卢逊,现下一听卢逊这个交待,更是拍着胸口只道“无妨”“一定给您照顾好”。
这厢秋阳在停尸房里验尸,一边查验一边对着小侍从说道,清冷的声音在有些阴沉的停尸房里想起,让人不寒而栗。不过卢逊是谁?见过的尸体也是不少的,李贵更是喜爱这一门,那次绿玉的事件可不是一直跟着秋阳,因此他两悄悄地站在一边看着秋阳如何验尸,李贵更是睁大了眼睛盯着,甚至掏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细细记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