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天和二十一年,六月初五,为举国上下的重大节日——国诞日,长安街上从寅时开始被禁军从北段的禁宫开始封锁街道,直到京郊的祈年祭祀的天坛以及离着京城百里远的京山上的护国寺。
卯初一到,禁宫正阳门开启,六部九卿所有在京官员与太和殿恭送天和帝,**所有嫔妃恭送皇后,帝后于正阳门汇合榻上龙辇,龙辇后面跟着的是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的车架,随其后的才是正宫所出的六皇子和大公主的车架,六部尚书和左右丞相坐上各自的马车跟在后边,随行的太监和宫女跟在车架旁边步行,太监拂尘,宫女撒花,路上的百姓在禁军的隔离外叩首呼喊万岁,整个长安街一派热闹景象。
到得辰时,天和帝洗手焚香、整冠摆服登上九十九层的白玉阶,于天坛的天音台向天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在天音台祈福祭祀完毕,天和帝步下白玉阶,和皇后携手登上祈年殿,帝后焚香祈福,皇子公主跪在殿外的白玉阶上,公卿大臣则是跪在第二层的白玉阶上,太监宫女跪在白玉阶外,一片安静肃穆,更有那林立的禁军,更添一份肃杀之气。
殿内的帝后刚跪在明黄的跪垫上,天和帝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还是皇后及时扶正,才不被殿外的皇子公主看到,在低头伏下身子之际,皇后迅速的将一枚药丸塞入天和帝的口中,使得其原本脸上如枯木般的灰色在一炷香的调整后,脸色逐渐红润,精神奋起。
皇后看着天和帝这般,红着眼,紧咬着下唇,手虽然在哆嗦,但是却坚定的握着天和帝的手,给以她默默的关心和支持。
天和帝感受皇后的心疼和坚定,嘴角含笑的回握皇后的手,然后挺直身躯携着皇后一同祈福。
殿外的阳光洋洋洒洒的照射在跪着的皇子公主,当今圣上子嗣稀少,仅有两位皇子,十岁的二皇子和八岁的六皇子,四位公主,除去大公主年上十三岁,其余的公主还在四岁以下,甚至还有在襁褓里由着奶娘抱着跪在一旁。
过了半个时辰,将近祈福活动结束,殿外的皇子公主跪了半个时辰,除了三皇子和大公主依旧还能坚持,由于早产而导致先天虚弱的六皇子早在跪了两柱香的时间就晕倒在地,还是随行的太医及时救醒,放置在临近的侧殿里休息恢复体力,几位小公主年纪小更是承受不住,也一并由着太医放置在侧殿里。
殿内的帝后祈福完毕,起身上香,随即走到殿外,看到只余下大公主和三皇子在殿外依旧直挺的跪着,天和帝眼里满含心疼的赶紧宣告平身,一时白玉阶下的众人安静有序的起身,下到第二层白玉阶时,众位大臣低头俯身以示恭敬,待得天和帝走过,由左右丞相领着六部九卿的官员跟在天和帝后面走下白玉阶。
帝后登上龙辇开始离开天坛向着护国寺方向前进,天和帝一进入龙辇,那如劲松一般的身躯便似是承受不了重压一般倒在软垫上,额头直冒汗,唇色苍白,枯瘦的手指似是想着撑起身子,终是无力的放置在身侧,好在龙辇的隐秘性好,连在龙辇旁边跟随的近侍也无从看到这一幕,一旁的皇后见此,虽是习惯天和帝如此这般,但是还是心里咒骂那个贼人,拿起一直温着的汤药递到天和帝前,用白玉勺一勺一勺的把汤药送到天和帝的嘴前,天和帝原本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看到皇后脸上滴滴泪珠滴在他两的龙凤朝服上,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血色,那枯瘦的右手似是使劲全身的力气,去抚摸皇后的脸颊,把那泪珠抹去。
皇后见此,泪珠更是滴落的更快,天和帝见此嘴角含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沙哑低沉的嗓音似是从喉咙里发出:“别这样,让外人笑话,来,扶朕起来。”
皇后倒是不管,只把手里的汤勺再往前一送,天和帝刚才的话本是想着转移皇后的情绪,倒是没想到皇后这回不如从前那般温顺,反是狠了些,天和帝心里见到皇后如此坚持,便一口一口的喝完白玉碗里的汤药。
“皇上,离到护国寺还有一个时辰,您先睡一会,这样药效才能发挥到最大的效果。”皇后在天和帝的颈下垫上一个圆枕,拿起薄毯盖好,自己则跪坐在天和帝身侧,用双手按摩天和帝的膝盖。
“嗯,你也别忙着了,跟着躺下歇息吧。”天和帝眼睛依旧闭着,手揽过皇后使力让其躺在身侧,皇后见到天和帝如此,也不多说什么,靠着天和帝闭上眼睛。
似是过了许久又像是过了一会,龙辇在护国寺的正门停下,随侍的太监总管景公公轻声地唤起帝后,待二人准备停当,轻敲车壁三声,景公公撩起车帘,扶着帝后下了龙辇,两人接过早已等候的住持方丈手里的香恭敬地在香案上插上,通过立在两旁的以柳枝挥洒京山上天泉之水的众僧,此为“洗礼”。
经过九九八十一重的洗礼,帝后携手踏上石阶,走完九九八十一阶,才进入了护国寺正殿——大雄宝殿前面的空地上。方丈大师一路唱着佛号领着帝后进入大雄宝殿内跪坐在佛祖前的明黄跪垫上,周围跪满了僧人唱着梵唱,洗净世人的内心,请求佛祖保佑世人平安和乐。
待整个仪式完毕,方丈请了帝后入禅室,几位皇子公主去到安排好的三进院的厢房安顿,大臣们则是在二进院里,侍卫们分布好暗哨和巡逻队,各自忙着各自的。
一名负责安排厢房的知客僧领着众位皇子公主来到最里面的后院,指着最大位置最好的一间厢房恭敬地请二皇子入内歇息,二皇子龙御宇眼含不屑的扫了一眼沉默的大公主凤宁曦和虚弱的六皇子龙御轩,抬高着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一般踏入厢房。
一旁的太监和宫女低着头无声的坐着自己的事,就是那名僧人也似是没见到一般,自顾自的往前走,一改将将的恭敬,走到最偏僻的角落里的厢房时才对着凤宁曦说这是给她准备的厢房,而龙御轩的厢房离着凤宁曦的有五间厢房的距离。凤宁曦见此,便语气温和的对着僧人说:“阿轩从小身子弱,夜里更是容易惊醒,如此换了地方,加上心理忧惧,恐怕容易发病,不如就让他和我一起住这里吧,这些奴仆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
虽说是不得宠的公主皇子,但是也是真正的皇家贵胄,何况这也不是无礼的要求,知客僧想了想也点头,随即也退下不说。
这里凤宁曦圈着龙御轩进入厢房,厢房里不过一间卧房加一间小客厅而已,采光不好,而且面北,如今六月,倒是凉快许多,只是山上夜里寒气重,床上的两床被子不知够不够。
凤宁曦扶着龙御轩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自己站在窗前沉思,元香和沛瑶早开始铺床、洒扫整理厢房,隔壁的房间自然有李王两位嬷嬷整理。
“姐,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坐在一边的龙御轩的脸上没有一个正常八岁孩子的天真无暇,孱弱苍白的小脸上幽深的黑瞳似深不见底的深渊,此时屋里只有他和姐姐,一改平日外人前的软弱,低低地问着凤宁曦。
凤宁曦听见龙御轩的问话,走到他面前抚摸着小脑袋瓜,笑着说:“姐在想着今日的天气如此之好,不知夜晚也是否如此清朗,今日你的功课还没有做呢,元香,把轩儿的课业拿过来。”
龙御轩见到凤宁曦一扫刚才的沉静,将元香递过来的国策翻到昨日标上的记号放到自己面前。龙御轩虽是早产儿天生的心气不足,但是他三岁便能识千字,这般早慧使得皇后和凤宁曦更加欣喜,也更加小心的掩藏他的早慧。
在外人眼里,大公主凤宁曦是沉默寡言、低眉敛眼不受宠的公主,龙御轩一出生被太医正判定活不过五岁后便被天和帝甩手丢给皇后,从此不理不问,只不过是每年的重要节日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路用宫里上好的药材吊着,龙御轩活过了五岁,如今也是勉勉强强地活到八岁,身体瘦弱得还比不上六岁的孩童。
龙御轩接过书本开始研读起来,他自出生开始一直都是姐姐在照顾着他,三岁教他认字习字,给他讲各种帝王权术的故事,六岁开始教他晦涩的国策和大学,那些本该启蒙的书籍他姐姐当时是不屑地丢到一边,说是那些书只会把人给教笨,一个皇子该学习的是如何治理好国家、平衡好朝中的势力,不是什么刻板无用的之乎者也。
这本国策他学习了小半年才看了小半部分,听沛瑶说,姐姐当年七岁花了三个月就把整部国策读懂,现在他看到这书里页边上整齐的小楷写的注释和感言都是姐姐写的。他每日的课业便是先看一篇,然后给凤宁曦讲述他看后的认知和悟道,由凤宁曦给他纠正里面的错误,再以通俗的故事来告诉他如何的举一反三,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不过一会儿,就度过了每天的规定的两个时辰的学习时间。
今日在护国寺比往常宫里更加平静,是那众僧的梵唱果真能洗净心里的燥乱吧,凤宁曦低头细细想了其中一些关节,抬手写了几封信,封好叫沛瑶过来,让她把这些信按照上面的标志分送出去。
沛瑶怀揣着信件以为曦公主和六皇子去寺中的厨房寻一些食材为由,一路平静地走到厨房,和厨房的掌厨和尚把食材寻到,回来时刚好看到对面巡逻的侍卫队便退到路边低眉站立,待最后一个侍卫正准备擦肩而过时,她快速地将改装好的信件以宽大的袖子遮住交给了那个侍卫,尔后两人沿着路直行,越走越远。
沛瑶回到厢房里,看到凤宁曦依旧看着手里的兵书,将寻到的食材交给元香做几样素食点心,自己给为公主和皇子添上惯来喝的苦荞茶,凤宁曦感知到沛瑶回来,只是轻轻地抬眼望去,收到“一切顺利”便兀自看起手里的兵书,思索这书里说的釜底抽薪还能如何应用。
护国寺东面的方丈禅室内,只有穿着明黄龙袍的天和帝和大红凤裙的皇后以及坐在两人对面浓眉慈目的静慧方丈,静慧方丈右手三指搭在天和帝的右腕的脉搏上,闭着眼细细把脉。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静慧方丈才罢手,取过一旁泡在温水里的白布细细擦拭天和帝的手腕和自己的双手,思考片刻才沉声说道:“陛下体内的毒本应被老衲制得药丸压制住的,现如今频频欲动,想必陛下近日忧思难解,‘缠绵’本是慢性毒药,若不是当日师傅发现及时,陛下也活不到今日。”
“大师,朕也没想过要长命百岁的,”天和帝说到这里,感应到旁边坐着的皇后身子颤抖起来,右手有力地握着皇后的左手,给以她力量,“那些个万岁的高呼不过是对朕的一种嘲讽而已,只是如今儿女年幼,若是朕不将这天朝的毒瘤除去,日后面对我天朝的列祖列宗如何谢罪,如何祈求到上苍对我天朝百姓的佑护。”
静慧方丈听到天和帝低沉的声音,想到二十年前他跟随师父化缘到此处,见到十岁的小皇帝时,一路是被侍卫抬轿抬上来的,脸上一股青紫之色,想到京城里随处的谣言,说是天朝的皇室昏庸无道,上天惩罚他们,半年内,先帝病死,接着几位皇子在争夺皇位时也死得不清不楚,最后留下这个十岁的孩子被当朝宰相石广元扶持上位,谁知又是一个毒入体内,一脚踏进棺材的废人了。
“二十年前,若非也是在这禅室里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求的六静大师施得援手,替我压制体内的缠绵,求的时间来伺机打压石党,恐怕今日的天朝就是石姓的天下了。”天和帝只是用平淡的声音来述说,他不能把力气浪费在怒气上。
“唉,阿弥陀佛,当日师父就是看在陛下真心爱护这天下苍生出手救治陛下,本来为陛下抢来三十年的时光,如今,只怪老衲的医术实在比不得师父,有愧陛下的信任啊。”静慧方丈想起自己终究未能替天下苍生留住这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而感到痛心。
“大师不必如此自责,各人生死有命,朕早看破生死,只是日后朕的一双儿女还有劳大师看护,保他们一世康健。”天和帝说到这里起身向静慧大师深深地鞠躬,这是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请求大师对孩子的庇护,怎么不让静慧大师感动。
静慧大师连忙起身扶起天和帝,“陛下如此,实在让老衲惭愧,那卢逊是老衲的俗家弟子,性情刚正,定会时刻关注大公主和六皇子的饮食安全,今日陛下就在禅房里好好歇息,老衲为您下针延缓毒入心肺。”
天和帝和皇后听后随着静慧方丈进入内室,由静慧方丈为其下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