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刚过,年节里的热闹气氛还很浓厚,到处张灯结彩。各个酒楼、客栈、商铺门前还悬挂着元宵夜的灯。街上不时能看到一家人打扮喜庆出门逛逛,街边摆摊的小商小贩也趁机赚了一把。
孟府的丫头们今天也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夫人今天看过大夫之后,病情好转,大小姐一高兴,多赏了半个月的月钱。所以一府上下都精神奕奕,做起事来也特别卖力。
淑娘听大夫说母亲好了很多,终于放下心来。这两个月来,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母亲太过悲伤,跟随父亲去了,留下他们姐弟三个孤苦伶仃。现在总算好了,淑娘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去栖云寺还愿,顺便给供在寺里的祖宗牌位添点香油。
心情一大好,看风景的眼光都不同了。即使是隆冬季节,淑娘却从花园里看出了春天的气息。翠丫眼看着大小姐高兴,也笑嘻嘻的讲些俏皮话。
正开心着,前门的桂生让个小丫头传话来说刘府的二老爷来了,正在正厅里喝茶。
“呀,小姐!刘老爷来了,莫不是刘少爷高中了?”一向快嘴的绿荷问道。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轼行哥哥还没考呢……”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刘大伯久等,淑娘摸摸红得发烫的脸,转向了大厅方向。
淑娘走到靠正厅的廊子便停了下来。“翠丫,我这样规整吗?早知道刘大伯今天要来,我就该穿得更端庄些……”“小姐,您就放心吧,可美了!”
淑娘还是紧张的捏着手帕,抬头迈进了门。
“刘大伯!”“啊,淑娘怎么来了!我今日冒昧少来,想看看你们。你娘呢?”刘啸天见来人是淑娘,差点被茶呛到。
“我娘前段时间病了,今天大夫看过后才说有好转。招待不周之处,还忘刘大伯大谅!”
“淑娘也管家了吧,真是乖巧。说来你们几个一直都孝顺,弟妹有福了。咳,今日我来,有要事与你娘商量,你看……”
刘啸天本是带着庚帖来退亲的,这见了淑娘羞愧都来不及,怎么好强撑着面子跟她说呢!要真说了,可不是要逼死了淑娘,万万不可冲动,刘啸天心里暗忖道。
淑娘正想叫人去请王氏,就听廊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娘亲的声音传了进来。
“刘大哥,你来啦!茶水简陋,见笑了!石榴,还不吩咐厨房送上最好的点心!”“是。”
客套一番后,刘啸天因淑娘还在边上,就只顾着喝茶不说话。王氏见刘啸天不说话,轻咳了一声,嘱咐淑娘道:“淑娘,湘哥刚刚跟我撒娇,说是大字描完了。央你给他做金元糯米糕,正好你刘大伯也来了,让他也尝尝你的手艺。”
淑娘答应着,退下了。
“小姐,小心烫手!”翠丫看淑娘心不在焉,急得出口提醒。“嘶!”被烫了一下,淑娘回过神来。
“小姐,你看你,让赵妈妈帮你做着就好,你偏要自己来。烫着手了留下疤可怎么办?”
淑娘笑眯眯的看着不住跳脚的翠丫不管,转头吩咐人送去一部分给湘哥娴娘,自己则拎着食盒打算亲自送给母亲和刘大伯尝尝。
刚走到门口,淑娘就听到王氏一声暴怒:“今天你要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孟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淑娘顿住脚,不敢置信,娘竟然发了这么大脾气,怎么回事?于是,便示意翠丫带着丫头们回避,自己躲在一旁仔细听着。
厅里的气氛骤然紧张。刘啸天满脸愧疚,站起来连忙作揖,道:“是我们刘家对不住淑娘,弟妹你要怎么责罚我都愿意承受!”
“哼!好好的一门亲事,今儿你来说退就要退。如果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也对不住我们家老爷!”
在门外偷听的淑娘脸上顿时煞白,“退亲?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娘说的不是我的亲事吧,对,不是我的,轼行哥哥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许是刘大伯主张要退亲……说不定就是这样,淑娘,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淑娘心里自我安慰着,连嘴唇咬破流血了都不知道。
而正厅里,刘啸天终于说出了实情。“轼行他现在身处侯府,侯爷与侯爷夫人十分震怒。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他再做什么苟且之事,也终归是我的儿子。淑娘很好,只是我已经再没有一个清白的儿子给淑娘了。更何况侯爷逼迫得紧,我不想看到你嫂子中年丧子,晚年孤苦伶仃。这宝庆侯年轻时候当将军那可是令行禁止,手下的莫不敢从。轼行落到他手上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哼,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更何况就是侯爷也不能这么不讲理!抓住人不放就能逼人成亲?简直是笑话!”
刘啸天沉默了一阵,就在王氏淑娘都揪着心的当,说出了最伤人的事实。“轼行,轼行他已经和那侯爷的女儿做出了苟合之事,现木已成舟!”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在母女俩的心头。一里一外的两个人呆楞了半天,连刘啸天什么时候留下庚帖辞去都不知道。
忽然,淑娘听到娘亲一阵凄厉的哭号:“我苦命的淑娘啊,这世上哪里还有天理可寻……这丧尽天良的刘轼行,你这是要逼死我的女儿呀!我的淑娘——”
淑娘听了,顿时泪如雨下,跑进正厅一看一下子腿软了。只见王氏瘫倒在地,没有任何反应。淑娘爬到王氏身边,大喊救命,一边伸手到王氏的鼻子下探息,等丫头随从们进来,淑娘已经晕倒在地!孟府大乱!
“快来人救命啊!娘!……”刻金蚕丝云纹被裹着一个姑娘,这姑娘脸色惨白,豆大的汗从额头留下,几缕发丝粘在脸上让她显得格外憔悴。正是淑娘。
“小姐,小姐,醒醒啊!”翠丫已经是几次听到淑娘的叫喊,一次比一次大声。心里一急,马上叫醒淑娘,给她擦汗。
淑娘从噩梦中醒来,抓住翠丫就问:“我娘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湘哥和娴娘他们两个没事吧?不行,快扶我起来,我一定要去看看娘!”
翠丫抹了抹眼泪,搀扶着淑娘来到了王氏房里。
一路上初春的景色丝毫没能留住淑娘,到了王氏房里,淑娘便趴到王氏的床边,连娴娘抱着湘哥坐在脚踏上望着她也没多在意。
彷佛打击过大,王氏眼睛大睁着,里面没有一点神采。即使淑娘趴到了床边,王氏还是没有反应。这时淑娘突然发现,王氏的头发竟然有大半都白了。在这白发的映衬下,那眼窝凹陷得很更深了,周围还一圈黑,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如同带皮的骷髅。
“娘,你您醒醒,和淑娘说说话好不好,淑娘好怕!娘,您别不理我!”
淑娘摇了摇王氏,完全没反应,吓哭了:“娘!您不要吓我,不要丢下我,爹爹去了您还有我们呢!您醒醒啊!”
王氏听了这话,终于朝淑娘眨了眨眼:“淑娘,不要哭了,都不漂亮了。你爹在世的时候老夸你漂亮,你要好好记住,即使你爹去了,我们孟府也不能受人欺侮。”王氏越讲越急,最后憋得青筋爆出,那模样甚是吓人。
“来人啊,再去请大夫!娘,您别吓唬我!”
湘哥在边上被吓坏了,哭喊着伸手要娘。姐妹两个也不断垂泪。
这时,王氏喘着粗气,伸手抓住身边的孩子们,“我的儿啊,娘这是要和你爹团聚了,别哭!淑娘你是大姐,以后要好好带大弟妹,我……我……”王氏这话还没说完,把手一撒,去了。
翠丫刚拖着大夫进门来,就看到淑娘和娴娘木头是的呆楞在床头,一边的湘哥哭的凄惨,抓着王氏的手之叫娘。她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大夫,快!”
老大夫喘了一口气,探了一下王氏的气息,又诊了脉,摇摇头,冲翠丫说:“准备办事吧,孟夫人已经去了!”
翠丫心里六神无主,偏偏小姐却一语不发,就悄悄拉了下淑娘的手,淑娘“啪”的一声,晕倒在地。激起了翠丫的尖叫声,不住的叫大夫。
可怜孟府才经受失去顶梁柱的痛苦,稍有点笑语,夫人又跟着去了。一时间人人皆着素服,再次办起了丧事。周围的邻里听到孟府又传出了哀乐,都摇摇头。几个和孟家关系密切的亲友则连夜赶来帮着淑娘几个打理王氏的身后事。
大堂上,湘哥跪在门口,给来往的吊丧的宾客磕头,小身子颤抖的着,一声不响,一点都不像三四岁的孩童,看着就让人心酸。淑娘和娴娘也身穿丧服,正烧着纸钱,不时抽泣两下,眼泪滚落下来。
翠丫在一旁守着淑娘,又小声劝道:“小姐,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怎么受得住,去休息吧!”娴娘听了,也说:“姐姐,这边有我呢,你去休息,省得让我担心。”淑娘只埋头烧纸不说话。半响过后,翠丫又打算劝,轻轻一拉,淑娘就倒在她怀里。周围人顿时一阵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