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冲着自己说话,微笑,也就是一天的时间,竟然就和自己生死两隔了,这太突然,不可能不让黄文焕感到震惊!到底发生了什么?黄文焕此刻头脑里一片空白。
冯公公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抬起手很威严的扬了扬,意示大家安静。然后情绪激昂的说道:“本官奉皇上圣旨,在此监管采珠,扪心自问,本官没有什么对不起大伙的地方。大家的薪饷俸禄,未敢克扣半分,而且是到期足额发放,从未延误。本官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能够感受圣恩,从而知恩图报,不辜负圣上所托。没想到竟然有狂妄卑鄙之人,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望陇得蜀,盗窃珠池御珠,现在阴谋败露,已照大明律法乱棍打死,并将其暴尸三日。希望大家能以此事为前车之鉴,并引以为戒!”
说着,他转过身对王把总说道:“你带几个人,把这尸体挂在城楼之上!”
大家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把总应了一声,朝左右挥了挥手,正要带人上前,却想到台阶下的人群中,有个人忽然大喊了一声:“大人,冤枉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驻足在那里观看。
只见人群之中,黄文焕昂首站在那里,满脸的悲愤之色,样子看起来好像非常的激动。
冯公公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黄文焕会跳出来喊冤。这人来了以后一直是安分守己,干活也是任劳任怨,平日见了他总是恭恭敬敬的。他心里面一直对他的印象挺好,没料到这个时候他会站出来。
他皱了皱眉头,面有愠色的问他道:“此事人赃并获,还有相关人证物证,他自己都也全都招供了,还有什么冤枉?”
黄文焕对冯公公作了个揖,上前答道:“大人容禀,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如此这样做,实在是事出有因。他母亲身患痨病,无钱救治,只得在家等死,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他如此这般,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冯公公怒道:“事出有因就可以触犯王法吗?那我大明律岂不是视同儿戏?”
黄文焕一脸的正色:“吴二柱偷盗珠池御珠,确实触犯了律法,按罪当死,小人当然无话可说。但望念他是出于孝义而非贪欲,这盗珠行为,实在是尽孝之举,并非出于本意。所以这暴尸之事,还请大人三思!”
冯公公冷笑了一声:“天地君亲师,君为之大,乱臣贼子,谈何尽孝之举。今日不暴尸示众,以示警戒,后来恐怕还会有人心怀侥幸有盗珠之举,王把总,还不快去?”
王把总回头看了一眼冯太监,手一挥带着两个手下上前就来抬尸。
黄文焕却抢先一步上前护住尸体,他转过头去大义凛然的对冯公公说:“孝乃我大明立足之本,就是当今天子,也以‘孝’字为上。一个不能尽孝之人,何以尽忠。今日我别无所图,只求尽孝之人能够入土为安。”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看见黄文焕大声为吴二柱喊冤,心里暗暗感到吃惊,觉得这小子胆子够大的,居然还敢和冯太监顶嘴,他难道不怕冯公公给他穿小鞋?不由得都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冯公公没有想到黄文焕竟敢跟他叫板,他是皇帝派到这里监管采珠的,是这里的最高管理者,今日要是命令受到质疑,那他的脸面往哪里放,以后又怎么管理手下人。
一股杀气慢慢的浮现在他脸上,他大喝了一声:“大胆!你敢以下犯上,目无法纪,你难道想反了不成?”
李大嘴看见情况不妙,连忙拉了拉黄文焕的衣角,叫他赶紧闭嘴。
黄文焕没有理会李大嘴的提醒,吴二柱曾经有恩于他,他无以为报。今天,就是粉身碎骨,他也要让他这个朋友能够入土为安。
他双眼紧盯着冯太监,面无惧色的说:“百善孝为先。若孝之不存,何谈三纲五常,又何谈以下犯上?若天下皆无行孝之人,国之不国,又何谈法纪?古人云,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者顺,像大人这样为官的人,就更应该给我们这些小民做个表率!”
围观的人不住的点头,他们虽然大多没有读过书,不能完全听懂黄文焕所讲的话。但是百善孝为先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冯太监气得浑身发抖,他怒吼道:“住嘴!你竟然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把他拖下去,给我重责二十大板!”
王把总接到命令,如狼似虎般的扑了过去,当众就把黄文焕按倒在地上,抡起军棍就打。
黄文焕一声都没吭,脸上反而还带着笑,他咬着牙心里暗暗的说道:“吴二哥,大家朋友一场,我黄文焕也算对得起你的在天之灵啦!”
其实周围围观的人谁都能看出来黄文焕是自己在找虐,没事和冯公公顶嘴,他这不是存心讨打嘛!
二十军棍打完了,黄文焕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根本就站不起来。冯公公用手指着黄文焕对他的同屋人说道:“你们把他抬回去,然后就去吃饭,今天正常出海,谁都不能耽搁点卯的时间,你们听到了没有?”
见众人点头了,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众人也都逐渐散去了,黄文焕被同屋的人七手八脚的抬回到了工棚里。
黄文焕侧着身趴在铺上,身边围满了同屋的人。他们把黄文焕抬回来以后,一直在给他换洗衣服,擦洗伤口,上药,忙了个不停。现在事情都忙完了,他们一个个的都围在黄文焕的身边,谁都没有说话,
“兄弟,你这是何苦呢?我不是提醒过你,叫你不要再说了吗?”李大嘴苦笑了一下问黄文焕道。
吴二柱已经死了,黄文焕又被打伤了,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工棚里的人现在已经无暇关心李大嘴的事情了。
“哎!我心里有愧啊。前两****就看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可是就没有往别处想!要是我发现的早,这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黄文焕头挨着枕头,满脸的愧疚之色。
李大嘴还一边安慰他:“你就别再难过了,你也算尽力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如果吴大哥的在天之灵看见你能这样帮他,他应该感到欣慰了!”
黄文焕却还是很难受的样子:“我来这里一个多月,他对我是照顾有加,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的对我。我今天本来想就是拼了命也要让他能够入土为安的,可是没曾想,那冯公公就是死活不肯答应我,想到他还要暴尸在城头,我内心难安啊!”说着说着,一行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大家都默不作声,面有愧色。吴二柱的为人在这房间里是有口皆碑,平日里,大家受他照顾也很多。没想到,在关键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为他说话,反倒是这里年纪最小的黄文焕站出来出头,想想自己真的是自愧不如啊!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呦!大家都在呢!文焕兄弟怎么样了啊?”
大伙一起回过头去,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面目黝黑,双目炯炯有神,左下颈部有一处刀疤。大家都认识他,是住在和他们相邻那片房子的疍人,名叫严川。
疍人是中国南部一个特殊的族群,说汉语,他们依水而生,世世代代生活在水上,整条船就是他们的家。关于疍人的起源,到现在还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说法比较多的是说他们是“百越”的一支,秦始皇派三路大军南下岭南的时候逃入到了水上,随即就在水上繁衍下来。当然还有一些其它的说法,看法不一。
疍人善于潜水,原来沿海而居,以打渔为生。明朝实行海禁,“片板不得入海”,无奈,他们只得迁往内河湖泊。珍珠城旁住着的采珠的人,主要也是以疍人为主,人数占到总数的十之七八。而严川,好象在那帮疍人中间很有威望,那帮疍人都听从他的调度安排。
黄文焕他们这帮异乡人,和他们疍人平时没有什么来往,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今天严川的忽然来访,使他们惊诧不已。
严川走到黄文焕铺前,分开众人,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来。他对着黄文焕说道:“文焕老弟,屁股上的伤势无碍吧?我特地带了一瓶金创药来看你,这药效果很好,抹在伤口处,不出三五日,伤口就会自然愈合了。”
黄文焕侧过身子拱了拱手说:“多谢老哥了!小弟和你平日素无来往,今日小弟有难,承蒙老哥关照,还特意跑来送药于我,小弟感动万分,无颜以对。只是我的伤口,房内的兄弟已经帮我上过药了,所以老哥的药,我恐怕暂时是用不上了。”
他抬头看见严川颈部的疤痕,不由得想起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有人说他曾经杀过人,有人说他以前是因为造反受到官府通缉,这才在此落脚避难的,总之他觉得,这种人自己应该刻意和他保持点距离才好。
严川把药往黄文焕手中一塞,摆了一摆手说:“文焕老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今日你和冯公公唇枪舌战,驳得那死太监哑口无言。在下是个粗人,你所说的话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老弟的胆识,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及啊!这药你就拿着,算老哥我交你这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