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剩下的时间,大家只是不痛不痒的说着一些无关的事情。孟文莹也意识到自己的八卦心理可能对我和曾即墨造成的伤害,她不断的转移着话题,同我说这个同学离婚了,那个同学老公在外面有了第三者。我含笑听她说话,听到有些名字,甚至要很努力的想一想,才能将脑海中的名字和样貌对上号。我一直是一个薄情寡性的人,离开学校后,除了孟文莹,就一直很少同其他同学联系。后来去了南方,更是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此刻听孟文莹说出这些名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一边听着孟文莹在我耳边的絮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萧驷言。他不时的同黄辉然说着些什么,说到动情处会微微牵动嘴角笑一下。然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注意着默默吃饭的曾即墨,我想,他脑海中一定有疑惑。不,肯定不止他有疑惑,在座的每个人,肯定都有疑惑,毕竟,曾即墨长的,实在太像他。幸好孟文莹没有问我这个问题,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是的,这只是个巧合,我在内心不停的欺骗自己。是的,这只是个巧合……
不是巧合又如何,萧驷言,你已经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儿女。曾即墨,永远只能是一个“碰巧”长的很像你的孩子。
孟文莹隐晦的宣布饭局结束的时候,我抬手看了看手表,不过才过了一个小时,为什么我觉得这顿饭好像已经吃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它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结束一般。
黄辉然晚饭时喝了一点点酒,孟文莹从他手中接过车钥匙,随口戏谑的说道:“萧驷言,我同寒玉不同路,不如你送他们回去吧。”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弥漫在我们四周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尴尬。
我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样,几度想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我拼命挣扎,想将心底深处的拒绝发出声,便看见曾即墨拽住我的手,撒娇的说道:“妈妈,我晚上吃了好多东西,现在肚子好撑,妈妈陪我走回去吧。”
我在心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即神态自若的说:“好。”然后转身向他们一一挥别,牵起曾即墨,过马路,向着家走去。
我能够感觉的到,在我身后,一直有道目光在追随着我。是啊,他肯定好奇,那么害怕过马路的曾寒玉,如今怎么能够这般若无其事的穿过马路。
我是一只蟹,曾经为你脱了坚硬的壳,你却弃之如敝履。我也只能,用我软弱的身躯,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穿过东湖公园,看见有小孩子坐的秋千。已经八点多了,东湖公园只有寥寥几个行人,秋千孤单的静止在那里,在夏末的暑气中安静的停歇。
我坐在其中一架秋千上,示意曾即墨坐在旁边一架上,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下定决定道:“曾即墨,我有事情要向你坦白。”
曾即墨眼睛晶晶亮的看着我,仿佛早就料到这样一个局面一样,安静的靠在秋千的铁链上,听着我的坦白。
“刚刚和我们一起吃饭的萧叔叔,其实……”我在心底不停的打着腹稿,希望用一种最平和的方式告诉曾即墨,但是,似乎无论我怎么说,对于曾即墨而言,这都是平地中的一声惊雷。
在过去的六年里,曾即墨只问过我一次他爸爸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不在我们身边。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我知道,他在幼儿园中,肯定被别的小朋友取笑,亦或者,他自己也有着各种的疑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送他们上学,接他们放学。而他,永远只有一个妈妈在担任这样一个角色,或者,还不是妈妈,而是妈妈的同事,隔壁的阿姨来完成这些本来应该由爸爸分担的事情。
我看着他希望得到答案却又不忍心让我伤心的模样,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他爸爸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爸爸不愿意要的,只是他的妈妈,而不是他。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他紧紧拥在怀中,眼泪落在他的脖颈处。曾即墨伸出小手紧紧的抱住我的脖子,感受着我的颤抖,然后不停的在我耳边说:“妈妈不哭,即墨不要爸爸,妈妈不哭……”
“刚刚和我们一起吃饭的萧叔叔,其实是你的爸爸。”我不再犹豫,我知道,无论我说的话多么华丽,多么的温柔,对于曾即墨而言,都将是,一个带着希冀却又残忍的,真相。
“萧叔叔是爸爸?”曾即墨显然为这样一个事实震惊,在他心里,大约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没有爸爸的,更或者,爸爸早已经离开了我们。不想,爸爸原来一直都在外公外婆的城市,离他那么近。
“爸爸?”曾即墨观察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我回答的坚定,“即墨,虽然你还小,有些事可能无法理解。但是妈妈不想再瞒你,萧叔叔就是爸爸。但是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并不是不想认即墨,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即墨,是他的孩子。”
“他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当时妈妈太任性,带着还没有出生的即墨离开了,所以他不知道有小即墨的存在。”我轻轻的晃动着秋千,迫切的想将心底的恐惧和不确定晃去,我仍然以平静的口气同曾即墨说道,“所以现在如果曾即墨想要爸爸的话,妈妈会去告诉他真相。”
“妈妈不要即墨了吗?”曾即墨立刻紧张的钻进我怀里,用他的小手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坚定的说,“既然爸爸已经有自己的小孩陪他了,有没有即墨都没有关系了。如果即墨离开妈妈,妈妈就是一个人了,外公也会不开心的,即墨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即墨是妈妈一个人的小孩,要永远永远陪在妈妈身边。”
我回抱住他小小的身躯,他身上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传给我,帮我赶走心底的那些害怕、恐惧、不安和寂寞。我在他耳边低喃:“即墨,即墨……”
即墨,妈妈这一辈子,只要有你,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我不再奢望其他,我不再需要其他。
我无声的哭泣,冰冷的眼泪落在曾即墨滚烫的身上,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痕迹。
萧驷言,我仍然感激你,将这样一个美好的曾即墨,赐予我。
谢谢,谢谢!
曾即墨伸出他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的帮我抹去脸上的泪水。随即伸出手,在我的脸颊处,轻轻地的刮着:“羞羞羞,妈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我开口正想反驳他,却见他一脸正色的站在我面前,伸出小手指,对我说道:“妈妈,这是属于咱们两个人的秘密,谁都不要说哦。萧叔叔还是萧叔叔,不是爸爸。妈妈,咱们拉钩,谁说谁就是小狗。”
我颤抖着伸出小手指,同他钩在一起,然后盖章,郑重其事的一起同他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谁赖就是小狗。”
曾即墨的手胖乎乎的,握起来,有一种很舒服很安定的感觉。曾即墨的五官长的极像萧驷言,上扬的眼角,挺直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一张脸似乎就是萧驷言的翻版。然而,他的一双手,却十分像我,一样肉乎乎的,握起拳,就像一个小小的包子。当年,萧驷言经常握着我的手,同我打趣道:“哎呀,我手里握着一个包子呢。”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用另一只手捶打他,他却作势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道:“我要一辈子握着这个包子。”
这些话,当时听起来,是多么甜蜜,后来,却变成我人生最大的痛苦和讽刺。在过去的九年中,每当我失眠时,脑海中便一遍一遍重复这些他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动听的,美丽的甜言蜜语,如同饮鸩止渴般,我越是痛苦,便越是要想,越想,便更是痛苦。
我在回忆中慢慢煎熬,却舍不得,将这一切,全部抛诸脑后。
萧驷言,萧驷言,我要如何做,才能完完全全的,将你从我的人生中,摘除出去。
我牵着曾即墨肉乎乎的,软软的小手,沿着回家的路,慢慢的往回走。身后,月光相随,星光明媚。
“妈妈,当时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离开萧叔叔呢?”曾即墨仰起头,月光投射在他脸上,蒙上温柔的月光。他那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似乎要在我脸上,看出一片答案来。
我在那样的眼神中,无法说谎,更无法搪塞,我缓缓开口……
那样一段往事,此刻说起来,却仍旧仿佛亲临。
萧驷言,你就那样轻易的走进我的人生,又轻易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