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天一曲终了,在那漫天的尖叫和掌声中,我起身告辞。容天看了我一眼,良久,却只是同小林道:“送寒玉回去。”
我转过身,身后还可以听到郭霞的声音:“总监,我们合唱一首。”
终于,当那一扇门落下,所有的喧嚣瞬间落幕,只听见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是隔了一个世界,隔了一个轮回。
我曾经以为,经历过那样的伤痛,此生,我再不会心动。
然而,当容天的歌声响起,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容天和萧驷言交叠的脸。层层叠叠,缓缓逼近,让我渐渐分不清到底是谁。
我坐在车上,将车窗开到最大,支着肘看向窗外。路灯和霓虹在眼前划过,我慢慢清醒。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们都远在天边,可望不可及。
我将自己的心慢慢剥开,发现的,却是一个如此卑微的真相。
慢慢的,缓缓的,我听到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带着一种压抑的痛,瞬间充斥全身。
清醒和明白从来都只会让人更痛苦。
我回到家的时候,曾即墨正趴在客厅的桌子上写作业,日光灯照在他头顶,投射出一个小小的阴影。我站在院子中就看到曾即墨的背影和那一片小小的阴影,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安。
不管何时何地,哪怕斗转星移,这个世界上,都有曾即墨在我身旁。
第二天刚上班便进入会议室开会,容天向我们小组详细的解释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房地产开发。
我和郭霞一脸惊诧,这对我二人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开发的地点是哪里。”不知为何,我有很不好的预感。纵观整个东湖市,如果论需要开发的地方,就只有城东的老城区和城北青石巷一带了。若从这二者之间选择的话,无论是市口还是价位,青石巷一带都是上上之选。
“之前我已经和政府接洽过多次,政府的意愿是扩大东湖公园,贯穿整个城南和城北。”容天看着我,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城北……”我再无法平静,着急的问道,“是不是包括青石巷。”
“是。”容天的眼神中有歉意,有怜悯,却独独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此次我们项目的重点,是同政府以地易地。公司免费帮助政府扩大东湖公园,以换取城北片区低价开发的权利。”
“我今天早上接到通知,政府同意了我们的方案。但是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时间非常赶,政府要求我们在2014年春节之前完成东湖公园扩大的基础工作,公司要求我们在2016年春节之前完成城北片区开发的首批房屋建设。本次城北片区开发,将同时进行商品房建设和安置小区建设……”
容天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听得并不是很真切。我整个脑子都在想,怎么办,怎么办,到最后,父亲还是要被迫离开那个他同母亲生活了一辈子的房子,到最后,还是没能够保留住那些回忆。
上天已经残忍的剥夺了母亲的生命,现在,容天又要来剥夺父亲回忆的权利。
原来,这才是他到东湖市的目的。原来,这个世界从不曾有过奇迹。
而容天,他一早知道这个开发项目,却要到事情已成定局的这一天,用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告诉我,让我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对不起,我不能参加这个项目。”我终究不够成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清冷而充满恨意,“我待会把辞职信交给你。”
我推开椅子,转身欲走,却听见容天冷冷的在我身后说道:“曾寒玉,你不要这么幼稚!”
是,是,是我幼稚,但是你有什么权力来指责我。
“你不会懂的。”我抬起眼看向容天,却见他眼中一片悲伤。我不欲探寻这悲伤后的深意,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
你怎么会懂,那对父亲而言,不仅仅是个家,还是他这辈子最甜蜜的依靠。那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有着父亲的心血和回忆。我放弃X市回到这个令我痛苦的城市,只是为了守护父亲的回忆。可是容天,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来摧毁这一切。
迷茫间,我已经冲到了公司楼下,看着来往不息的人群和车辆,我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卑微和渺小,渺小的连一份回忆都守护不了。
我慢慢的蹲下身,然而脑海中却有个声音在不断的,清醒的问着自己:曾寒玉,你要守护的,到底是谁的回忆?
我无法直视这个问题,我只想,赶快找到我的壳。
“曾寒玉。”突然被一股大力拉扯着站了起来,我抬头,却对上容天愤怒的脸,“你到底在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我语无伦次,然而泪水却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我哽咽着向容天骂道,“你这个刽子手……”
虽然那里埋葬了我的青春,给了我此生最难以忘怀的痛,可是这些痛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我自己看得见。你为什么要揭开我的壳,让我无处容身……
“曾寒玉,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一惊,身体已经本能的要往后躲去,然而胳膊却被容天拉着,动弹不得。我看着容天的脸一点点逼近,停在我的面前,浑身冒出森森寒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同我道,“我不懂什么,我抹杀了什么?”
“你抹杀了我父母的回忆……”不知为何,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竟有些心虚,我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看向他的眼睛。我很怕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然的嘲讽。
“是吗?”容天冷哼一声,拖着我向地下停车场走去,边走便道,“那我们便去看看,我到底抹杀了谁的回忆。”
声音森冷,却似带着滔天怒意。我不自觉的在这滔天怒意下屈服了下去,任由他拉扯着上了车。
一路无言,只是他车开的飞快,我默默的用手攥紧了安全带。
到家门口的时候恰好碰到买菜归来的父亲,他疑惑的看了我们一眼,却仍是热情的招呼容天进屋。容天回头看了我一眼,上前同父亲道:“伯父,能不能单独聊聊。”
父亲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甚,向我投来询问的一瞥,我却心虚的躲开了他的询问,眼看着他们进了房间。
我不知道容天是怎样同父亲叙述青石巷将要消失的这件事,我只觉得,他们进房说话的这段时间格外的漫长。
我不停的看着表、踱着步、喝着水,然而再抬起手,却不过短短三十分钟。
坐回沙发上,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脑子中却犹如一团打结的线,怎么也无法绕开,渐渐乱成一团。只听到那线上的每一个节都在问:曾寒玉,你且如何解开?
脑海中嗡嗡声不绝,当我觉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房门开了,父亲当先走了出来,脸色平静,神色如常,丝毫不似有异样。
“爸……”我喏喏的开了口,在心里小心的组织着语言。
“容天已经都同我说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去上班吧。”父亲根本不待我开口,就转身向容天说道,“记得明天过来吃饭,这次一定可以赢你。”
父亲此言既出,连我都无法逗留下去,只好跟在容天身后准备回公司。
临出院门的那一刻,我回首看见父亲正站在阳光下看着那一片本以荒芜,现正准备重新开垦的空地发呆。
阳光投射在他身上,却只照出一片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