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的时间格外早,我到家的时候父亲和曾即墨还没有回来。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客厅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往常我回来的时候,换完鞋子放下包,父亲和曾即墨就会将一直热的饭菜端上来,然后曾即墨就会坐在我旁边同我说些开心的事情佐饭。现在当我一个人在家,我竟然觉得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这个家,像及了那个我孤独的壳,我躲在壳里,寂寞冷清。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待在那个壳中,就是安全的。可是现在我忽然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一个人待在壳里,壳里的孤独和冷清,已经让我越来越无法忍受。
我坐在沙发中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院子中开门的声音。穿过寂静的房屋和孤独的壳,在我耳边,变成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我甚至隐约听见,曾即墨在小声的哼唱着海绵宝宝的主题曲。父亲在哼着《沙家浜》,两种完全不协调的音乐此刻变得如此和谐。
“妈妈!”看到站到门旁的我,曾即墨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向我奔跑过来。父亲提着菜,在后面紧张的念道:“慢点,慢点。”
这是壳外的世界,这才是我向往的,真实的世界。
晚饭父亲做了我最爱的蒜泥西兰花和曾即墨大爱的回锅肉,我们坐在微微泛黄的的灯光下,享受这一顿温馨而美好的晚餐。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了,这样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吃完饭天色尚早,曾即墨自告奋勇的要帮我一起洗碗。站在水池边,我正用清洁布抹着碗,忽然便想起来陈老师对我说过的的话。犹豫片刻,我探过头,问在我旁边用清水冲洗盘子的曾即墨:“积木同学,你想学习小提琴吗?”
“恩?”曾即墨抬起头看着我,一脸的疑惑。
“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对小提琴有兴趣?”我换了说辞,继续道,“我小时候一直很想学习小提琴,可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常性,没有坚持下来。现在,由你帮我延续这个兴趣好不好?”
“恩……”曾即墨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高兴的说道,“好!”
我的紧张在听到他的那个“好”字之后才有了发泄之地,只是这份紧张却仍在我身体内逛了一圈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消失不见。
高度紧张之后的放松,带来的,往往是无力和疲惫感。本来我计划如果曾即墨同意的话便趁着今日下班早同他一起去乐器行选一把趁手的小提琴,但是在我听完他那一声“好”之后,浑身的力气就像被谁抽走了一般,再提不起分毫。于是这个计划在同曾即墨商议后被延迟到两天后的周末,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选一把小提琴,另外还可以去吃个大餐。
曾即墨将这个决定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还一脸的忿然,我尚未理解他的忿然来自何处,便听见他小声嘀咕道:“吃大餐,难道我做的不是大餐。”
我哑然失笑,一时间却也想不起什么话去安慰他,于是只好装作没有听见的去准备衣物洗澡。
从卫生间沐浴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父亲同曾即墨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些什么,祖孙俩凑着头,边说边笑。看着那样一副画面,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昏黄的白炽灯下,父亲、母亲和我也是这样,在吃过晚饭后,一家人会坐在一起分享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我亦是如曾即墨一般,边说边笑,说到兴起之时,还会手舞足蹈一番。
什么时候开始,我残忍的将自己从这样的生活中剥离了出去。然后任由悲伤、孤独、矫情日复一日的充斥着我的生活。
我甚至已经记不起来,发自内心的笑容是怎样的弧度,会发生在怎样的时刻。
我就那样倚在门框上,看他祖孙二人的脸庞上扬起开心的笑容。我很想融入这样的美好之中,可是当我尝试着踏出一步,不待他人言说,我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散发的,那种孤独而冷清的气息,顷刻之间,便透露出与那美好格格不入的气息。
“妈妈。”曾即墨转身,我赶紧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挣扎出一个笑容来。他却是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只是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桌旁,兴奋的指着桌上涂成一团的纸张同我道,“妈妈,外公说明年春天的时候要在院子里种各种颜色的绣球花,但是这样就没有地方让我种好多好多的石榴树了,秋天的时候就没有好多好多的石榴吃了。”
曾即墨喜欢吃石榴,在一众水果中,他最爱吃的就是石榴。他同我不一样,我不论吃什么,都会选择简单的来吃,像石榴那般吃力不讨好的水果一般情况下我连碰都不会碰。但是曾即墨不一样,他热爱各种复杂而精致的食物。更甚者,他那么小的年龄,就已经显示出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的倾向。在X市的时候,每次我们出门,他都会不放心的亲自确认门水电煤气是否关了,门是否锁好了,虽然我犯过几次开着自来水、开着灯出门的情况,但是毕竟从未造成过任何大的损失。可是当这种情况被曾即墨知晓后,他再不放心我做这些事情,每次出门都要亲自确认。每次同我一起出门也要提醒我钱包带了没,钥匙带了没,手机带了没。伴随着曾即墨的成长,是我的退化,他的年月伴随着成长,而我的年月伴随着遗忘。只是可惜,该遗忘的半分也不曾遗忘。
后来知道曾即墨喜欢吃石榴,到秋天的石榴上市的时候,我每天下班都会买一个石榴给曾即墨。说来好笑,X市生产甘蔗、龙眼、香蕉、荔枝、木瓜、芭乐、芒果……这么多的水果中,曾即墨偏偏喜欢X市不产的石榴。
曾即墨吃石榴也是非常讲究的,他会慢慢慢慢的将所有的石榴籽剥出来,盛在透明的玻璃碗中后再慢慢享用。有时候我嫌弃石榴吃不到什么还要不停吐籽而不愿意吃的时候,曾即墨就会捧着他的玻璃碗,盛着紫红的石榴籽,一个人在做作业的时候,休息的时候慢慢的、优雅的享用。
他从不像我,吃饭的时候会将汤汁溅到衣服上,会将饭菜掉在桌子上,他总是优雅的享用每一种食物,做每一件事。每次看着他吃饭,我总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干一件同吃饭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那么迅速,那么风卷残云,那么的粗暴。
我想,曾即墨这些让我自惭形秽的该死的习惯,一定是来自某些不好基因的遗传。
“妈妈,妈妈……”我晃过神了,看见曾即墨正一脸希冀的看着我问道,“要种几棵石榴树在院子里呢?”
曾即墨说到石榴的时候,双眼似乎都发着光一般,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积木,这样吧,咱们在院子里种五棵石榴树,然后把绣球花种在石榴树之间的空地上好不好?”不待我开口,父亲就妥协了。我知道,院子里的地方本来有一块是划出来种绣球花的,另外的一片是父亲留着种些天然蔬菜食用的,种上曾即墨的石榴树可就没有地方再种蔬菜了。
“好耶!”曾即墨愿望达成,兴奋地围着桌子转了起来,边转边叫道,“外公万岁,外公外岁!”
父亲也被他的高兴感染了,上去一把抓住他道:“小心点,可别摔倒了。走走,我们洗澡去。”
我转过身,看着父亲牵着曾即墨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来,绣球花是母亲最爱的花,无怪父亲那样坚持。母亲在世的时候,院子里的空地一定有一块种着颜色各异的绣球花,在夏天肆无忌惮的开放着。母亲离开后,那一片绣球花也似离开了一般,在今年春天来临之前,齐齐枯死在院子中。
草木似人,孰能无情。
我站在院子中,抬头看那一片深青色的天,满天星辰似乎都被圈在这一片院子的顶空一般,在我眼前熠熠生辉。
母亲,你在天国,安好否?
我现在,过的很好,所以,不用再担心我。
母亲,如果人有来生,现在的你,可以抛却担心,奔向你崭新的生活。
我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一起,好好的、坚强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