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有一个壳,我背着这个壳就可以无坚不摧,无所畏惧。
可是当我依偎在容天的怀中哭泣,当我以为我面前的那个怀抱仍然是过去我所熟悉的那个人;当我在黑夜中无法入睡,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拨打着那个深入骨髓的号码,却无法拨出去的时候,我知道,揭开那层壳的我,脆弱的不堪一击。
但是怎么办,从我背起那个壳的一刻起,我知道,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在医院观察了一个晚上,经医生确定了没有问题,我简单的收拾了下便准备出院。走出医院的时候,阳光蓦地投入我的眼,我眯起眼,想起自己以前住在东湖市的时候,一到冬天便手冷脚冷,那个时候,无时无刻不盼望自己生活在阳光充沛,永无冬日的城市。可是,现如今,为何阳光投在身上,也没有期望中的欣喜,反而从心里泛出一种巨大的脱力感,仿佛在这日头下立久了,阳光便会蒸****身上的水分,然后我,就这样,慢慢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你的心情过于抑郁,虽说很多人怀孕初期都会有一定的抑郁,但是你要知道,这样对你的胎儿是不好的,你的心情要开朗些,这样才会有个健康的宝宝。”出院前,医生小心翼翼的叮嘱我,末了才又道,“宝宝爸爸的脾气也不要那么暴躁,这样对宝宝可是很不好的。回头他来了我再同他说说。”
“他不是他的爸爸……”我在心底无声的呢喃,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回到公司的时候,容天不知道去哪里了,竟然不在公司。我心底不免一阵轻松,甚至有些庆幸。经过昨晚的事,我都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他。
“寒玉啊,你没事吧……”我刚在座位坐定,便见一群同事带着关切的眼神涌到我身边。
我刚要说话,便看见容天推门进来,对上我的眼神,仿若未见一般移开,我心虚的低下头去,呐呐不得语。
“曾寒玉。”我抬起头,容天一脸不耐的站在我面前,“从今天起,你负责公司行政类事务及发稿前的校对工作。”
我刚想开口反驳,便见他眼神越发凌厉,我终究败在他的眼神下,只得点头答应。
岂料下午便在他的威逼下将那篇死荐****局的稿子转给小林,我几次想出声反对,却又想起他终究是为了我好,便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各位注意一下。”临下班前,听见容天在他办公室前拍手,大家停下手边的工作,静等他发言,“曾寒玉已经怀孕1个多月了,大家在她面前出行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凡是重活,男士一定要自发自觉的替她完成,大家明白了没有。”
我听得他讲完此番话,一张脸已经是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我环顾四周,只见众人均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心头突然窜起一股无名之火,蹭地便烧到容天身上:“这是我的隐私,你怎么可以这么公然的说出来?”
“隐私?”他挑眉看我,“我不觉得这个隐私可以隐瞒几个月。”
他特别咬重“几个月”三个字,说话时,眉眼间满是戏谑之意。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双眼如尖锥一般狠狠的盯住他,似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一般。他却是丝毫不甘示弱,也狠狠的盯住我,眼中毫无相让之意。
空气中,似乎可以嗅到浓重的火药味。
众人见我俩这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们聚到一起窃窃私语一番,不一会儿,便听见小林压低声音道:“我压一百,赌寒玉赢。”
“我压五十,赌容老大赢……”
“我压五十……”
我耳中听得他们如此言语,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便笑出声来。我笑声未落,便见对面的容天似松了一口气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寒玉,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小林刚想扑上来,忽然记起我孕妇的身份,生生在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刹住了车,“我的一百块,啊……”
“快给钱,快给钱……”众人反应过来,皆上来推搡着他。
“给什么给。”小林忽然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今晚押的钱,不管赢的输的,统统充公,请客!”
“嘁……”众人一片嘘声,却立刻赶到座位旁收拾东西,一行人扯着我和容天浩浩荡荡的向着饭店走去。
春末的天,暖意盎然。
这次的饭局,再没有找我喝酒,他们自发自觉的帮我点了一杯鲜榨的果汁,小林还一再同服务员强调:“一定要鲜榨的,一定要鲜榨的,她是孕妇,可不能喝冲的垃圾果汁……”
我看着小林,顿时无言以对。一顿饭吃的很是欢快,只是难为了这些年轻的或者不年轻的男士,因着我都无法在席间吞云吐雾,便三三两两结伴出包厢去抽烟。
“寒玉啊……”我转过头,包厢中已经只剩我和小林、肖卫三人。小林坐在我面前,一脸的欲言又止,倒是他身旁的肖卫仍不住用胳膊捅了他一下,不耐烦的道,“你倒是说呀……”
“你不要怪容老大……”小林缓缓的开口,声音干涩而沉重,“大嫂之前就是因为不注意才流产了的,她一直觉得对不起老大,郁郁寡欢,那么年轻就……老大这些年来活的很辛苦,所以今天才那样对你……”
不注意,流产,郁郁寡欢……我听着这些可怕的词汇缓缓的从小林口中吐出,脑海中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声音,像是谁不停的在用刀子刮着玻璃一样,声声刺耳。无怪乎在医院他那么激动,无怪乎他以为我不爱惜身体时那么愤怒,原来一切都源自曾经的失去……
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现在看到我这般不知自爱才会怒不可遏。
我愣怔在座位上,手不由自主的附上小腹,思绪渐渐模糊。曾寒玉,你以为自己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悲惨,所以顾影自怜,所以自怨自艾,所以痛不欲生……其实转过身,比你悲伤的人,比比皆是。
卫生间中,我用凉水拍了好几次脸,才将自己从震惊中拍醒过来。
是的,这个世界,幸福是一样,不幸却是各有各的模样。
从卫生间走出来,远远的便看见容天正倚在廊柱上抽烟。他的脸被掩在廊柱的阴影中,看不分明,却觉得分外悲伤。
我刚想走上前去安慰,却发现这份安慰有多苍白和无力。
有很多事情,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我都不愿倾诉,我宁愿那些伤、那些痛就那样烂在我的心里。所以当遭遇了萧驷言的背叛,我唯一做的事,就是远远远远的逃离他身边,逃离那个城市。
我害怕被安慰,我害怕任何人以安慰的名义,用同情的目光或者用同情的心来看待、对待我。无论我是否可怜,无论我是否悲伤,那都是壳下的我所拥有的面貌,走出壳的那一刻,我一定是高昂着头,姿态骄傲。
容天,无疑同我一样,在他的人生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就是可怜。
我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慢慢的向着容天走去。
他正在发呆,或许是回忆。指尖的烟已经燃了一大截,眼神也不知落往何方。我走到他跟前,他才恍然发觉,赶紧掐了烟,不停的挥着手,将面前的烟味挥散掉。
“谢谢!”我踌躇再三,终于说出那两个字。
他一愣,这才意识到我所说的是何事,仿佛卸下身上重担一般,整个人也更为依赖的靠在廊柱上,语调轻松的说道:“不客气。”
我在内心默默的为自己鼓了鼓气,这才同他调侃道:“那以后就倚靠容老板照顾了,等孩子出生了,我要让他认你做干爹。”
沉默,可怕的沉默。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不顾我的调侃和调侃背后所隐藏的小心翼翼、同病相怜、隐隐期待。
良久,久的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这才听见头顶响起一把郑重其事的声音:“一言为定!”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明亮,笑脸如花。这种感觉,整个人忽然间轻松了,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从此我,身轻如燕。
他看着我,唇角忽然扯出一抹笑容,干净纯洁,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我一怔,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再向他看去,却见他已向着包厢走去。只是那背影,分明透着几分轻松,像是如我一般,蓦然间也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从此,身轻如燕。
容天,我们都会忘掉的,然后,变得真正的无坚不摧。
萧驷言,我也很期待忘掉你的那天,可以若无其事的站在你面前,云淡风轻的同你说一句:“嗨,好久不见!”
虽然这个过程会无比漫长和痛苦,但是我知道,我们一定一定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