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见她身后跟着两个陪侍的丫鬟，年纪大些的是一等侍女丁香，还有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却是眼生。看她梳着双丫髻点缀着两朵珠花，一身青绿衣裳打扮得簇新，看来是大格格的新宠。
其实小柳儿之前是来过正院的，只是那时候她没进正厅只在厅外等候格格出来罢了。
“大格格身边伏侍的这个小丫鬟很是面生，怎么今日不带冬葵随身服侍？”富察氏一脸关切的问道，端得是慈母的模样。
雅尔檀淡淡道“小柳儿年纪虽小却胜在机灵，我令她随侍左右也有段日子了。不劳夫人费心。”
富察氏听了也不在意。
站在座后的丁香放下了刚提起的心。今晚这样的宴席，于情于理格格都不该带上小柳儿伺候，而格格提出这事时，她没有出言劝阻。格格倚重稚气未脱的小柳儿，她是乐意的。毕竟小柳儿区区的三等小丫鬟，和她这个大侍女姐姐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小柳儿可能会带来的麻烦比起冬葵、宝绿二人潜在的危险实在是不值一提。
“哪一个是从萃华园拨过去伏侍谢小姐的丫鬟？”富察氏转而问起谢伊人。
站在谢伊人座后的一个女子低头回道”奴婢兰枝，是从萃华园调至疏影梅居的二等丫鬟。”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富察氏看了两眼。兰枝的长相勉强只算得上清秀两字。“谢小姐可还习惯兰枝的伺候？”
“兰枝稳重，我甚是喜欢她。”谢伊人微微笑道。
“恩，那就好。”富察氏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在这种场合、在老爷面前，她一贯要秉承贤妻良母的样子。
“开席吧。”额尔赫这个当家做主的大老爷开口道。
虽是家宴，但富察氏素来向往奢华，所以这席上的酒水点心之类的倒是不在少数。
雅尔檀嘬了几口茶水便不再进食，宴席上的菜肴味道普通也没什么新意，这大厨房做出来的东西终究比不得萃华园小厨房翠妈妈的手艺，更别提与素娘相较。所幸她来之前已经按照惯例吃了几块酥糕垫肚子，不然饿坏了胃肠身边伏侍的人难免担忧。
额尔赫见静静坐在下首的女儿并不动筷，唉，这几年每次来赴宴她都甚少进食。一时间想起女儿幼年所好。
“来人，给大格格上一碗素面。”他沉声吩咐道。
屏风处听候吩咐的丫鬟应了一声“是”，忙低头往大厨房走去。
“我记得你喜欢吃素面。”额尔赫看着她道，“好歹吃几口暖一暖胃肠。”
雅尔檀低着眼帘不说话，素面比不得吃惯了的美味珍馐，但却是额娘喜爱的。所以翠妈妈煮的茴香面才那般得她青睐。借此她能怀念那个花样美好的女子。
额娘去世时，她才刚满一岁，在所有人看来她是不记得瓜尔佳宜绵的。可惜再世为人的灵魂把那个女子的温柔美丽都刻在了心底，连带着她不经意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虽然只有短短一年的相处但却是情谊深厚，雅尔檀总是固执的不肯让岁月带走瓜尔佳氏留下来的任何痕迹。
年少时她对素娘毫无缘由的信赖，让许多人都诧异。人人都说素娘并不是大格格的乳娘，却最得大格格倚重。那是因为她知道，素娘是愿意为瓜尔佳宜绵付出性命的人，所以拜托身边人照顾遗女的重任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丫鬟低头捧着青瓷碗上来了，细长均匀的白面上覆盖着青菜的翠绿。
确实是很久没吃素面了，雅尔檀也不愿在众人面前拂了阿玛的脸面。
她拿起乌木筷子搅了搅香味浓郁的汤面，氤氲的雾气里明眸疑惑的眨了眨，有些熟悉又有些久远的味道飘进鼻翼。
只尝了第一口，雅尔檀的鼻子一酸。拿起汤匙舀了一瓢热热的汤水，放在唇边咽了下去。温暖的淡香携着菜蔬的清新，这个味道对她而言仿若隔世。
原本只打算搪塞的应付两口，她却静静的将一碗面吃了个十之七八。丁香在后头看着吓了一跳，格格对吃的东西一向很挑剔，连素娘做的美食也没见这般捧场。
额尔赫看她吃得舒心，笑道“看来还是清淡的面食合你的心意。”
富察氏的眼角抽搐了几下，什么怪毛病，山珍海味不肯进嘴。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倒是吃的正欢。
母女连心，坐在她对面的齐佳哈宜呼忍俊不禁，这大姐的嗜好真真是低廉。没见过哪个大户人家的主子喜欢这种平民才吃的东西，也不知干不干净。
心里这样想着，她嘴上就忍不住刻薄道“大姐姐，咱们这样的身份，你若喜欢面食，那也该配以龙肝凤胆。只放一点蔬菜搁在上头也忒寒酸。”
额尔赫皱眉斥道“你懂个什么，莫不是你想当厨娘？你大姐爱吃什么与你何干？”宜绵在世时正是喜欢阳春面的清淡可口。
章佳氏用手绢掩住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她瞥了一眼在为女儿夹菜的桂姨娘和安静坐着一言不发的艳姨娘。这两人装的倒好，孙氏不必说本就是先主母身边伺候的丫鬟，冯氏也曾毛遂自荐在宜绵姐姐座下献媚侍奉过，这件事她们应是知晓的。
唯有填房富察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忙劝道“哈宜呼年纪还小，老爷您莫要与她这个孩子置气。”
额尔赫哼了一声不再看她们母女俩，齐佳哈宜呼不甘心的闭上嘴，愤愤的瞪了对面一眼。
雅尔檀拿过丁香递来的帕子擦拭了嘴角，淡淡的吩咐道“这面做的不错，赏。”
丁香忙从袖笼里拿出一个缎面绣花荷包，放在了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
小丫鬟福身道谢，退了下去。
梆子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悠扬寂寥，已经三更了，新年已经来临。
看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富察氏开口笑道“这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咱们府上的姑娘都长大了。”
她似是关爱的看了看坐在席间的几位姑娘“完琦和富苏里宜尔哈都和哈宜呼同岁，新的一年也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
桂姨娘见其他人都只是笑而不语，便主动给了富察氏台阶下，她道“可不是嘛，富苏里宜尔哈年纪虽一日日大起来，脾性却还是个小孩子呢。”
富察氏见她识相心里满意，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起了养女儿的不易和快乐。聊了好些琐事，她才笑着试探道“大格格今年十五了，虽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但是我这个做额娘的也该为格格的婚姻大事尽一份心，老爷您说呢？”
按常理说，富察氏的话是没错的。其实早在两年前，雅尔檀就该议亲了，只是她坚持要推迟出阁的年纪，额尔赫心疼爱女加之思念爱妻也就答应了。
长女幼年丧母，别人家的女孩子还在承欢膝下的年纪，姝昭却坚持茹素一年为母守孝。他又怎么舍得下心把女儿早早地嫁做他家妇！
富察氏却不这么想。
等到新的一年过去，下一年继女就到及笄之年了。到那时再开始打算姻缘，就真的显得晚了，晚了就会不合时宜。
雅尔檀眼波流转，她懂富察氏的心思。
新的一年有一场选秀，和胸怀大志的齐布琛一样，富察氏在为她的宝贝女儿铺路。
姐姐尚未定亲，妹妹却先进宫了。这对雅尔檀的名声不好也就罢了，富察氏本就不愿意管这个继女，何况雅尔檀过的不顺心她还会偷乐呢。但是让京都里的官宦女眷说是她这个做继母的苛待继女就太得不偿失了，万一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影响到宫里对哈宜呼的印象，那可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富察氏心里酸溜溜的，谁让大格格的亲生额娘是瓜尔佳府的明珠，活着的时候还颇得太后她老人家的青眼。说不准就会对这个瓜尔佳氏的遗女多一分关注。
她有些嫉妒的瞥了几眼坐在下首的继女，心里愤愤难平。
今夜雅尔檀为配合年宴气氛打扮的甚是庄重，不复平常的清新素雅。
但是似乎任何色彩在她身上都会独有韵味。
她身上穿的是一袭名贵的贡缎缕金纹锦长裙，头上梳着端庄大气的朝云近香鬓。发饰竟然是鲜少出现在她身上的翠玉镶金头面，手指大小的浑圆珍珠衔在镂空雕花缠枝金步摇端处，轻轻地来回摇晃实在赏心悦目。耳垂、脖颈、腕间配以绿玉首饰，莹莹玉光在灯火下似是精灵闪烁。
富察氏酸涩难忍，虽然极力不想承认，但是骗谁都骗不了自己。这么一个妙人模样的少女，若是没有太后的那一道恩旨。哈宜呼恐怕是没有能力和这个继姐一较高下。
她曾在一些宴会见过几个拔尖的名门淑女，瓜尔佳齐布琛格格和她这个继女相比之下，单说容貌就逊了不止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