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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雨夜,詹青青痛哭一场之后,流着泪水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受到林涧风的讽刺,上班不想去了,自己的同学渐行渐远,朋友也没有几个,她就这样在雨夜中晃荡了大半夜。
夜雨打在身上,越来越凉,就像詹青青的心情一样,随着黎明的到来,她已经被冻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在詹青青觉得自己快要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时候,她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去处——医院——她的养父母在那里,她的港湾在那里。
她浑身湿漉漉地,在路人奇怪的眼神中,走进了父母的病房,却发现病床已经空了,她的养父母消失了,面前的场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她呆立当场。
赶过来主治医生告诉她,她的养父母在昨天晚上自己出院了,不管自己和医院怎么劝说,就是不听,最后医院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走了,接着打詹青青的电话怎么都没人接,这时詹青青才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丢了。
詹青青听完医生的话,转身就往外跑去,不顾医生在身后的叫喊,她知道自己的养父母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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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她回到了自己生长的村庄,她回到家里,找遍屋里屋外都没有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堂屋桌上放置的一件毛线衣上,上面还有一张纸。
看到那件已经织好的毛衣,詹青青眼前不禁浮现了自己的养母一边拆着旧毛衣,一边笑着说,天气冷了,要帮青青重新织一件毛衣,后来住院了,除了治疗或者疼痛难忍的时候,养母手中还在打着这件毛衣,现在,毛衣织好了,养母却不见了。
詹青青轻轻地托起毛衣,贴在自己的脸上,仿佛感受到了养母身体的温度,豆大的泪珠无声滑落,滴在了毛衣上,无声湿漉。
她哭泣着拿起了毛衣上的那张纸,养大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的这对男女,都不识字。只见纸上画了两个小人,手拉手,走在两条线画成的小路上,站在两条线的顶端,犹如站在路的尽头。
旁边还画了一个略小的人,面前还画了个碗,碗里是饭,饭堆得很高,冒着尖。看到这里,詹青青终于忍受不住了,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的耳边不断响起了着自己每次去医院时,被病痛折磨的消瘦无比的养母用心疼的眼光看着自己说的话:“我家青青瘦了,要多吃点饭。”
旁边同样消瘦却不善言辞的养父露出自责的表情,不断地点头同意。
一瞬间,詹青青就懂了,她完全懂了,这是自己的养父母不愿意再连累自己,约着走上了绝路,同时又有着无尽的不舍,直到最后,还画了幅画让自己多吃点。
这对夫妇为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做到了他们能做的一切,当女儿懂事的时候告诉她还有亲生父母,直到生命的尽头,还是在考虑这个抱来的女儿,不忍再让她这么辛苦,当他们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心中有多少大恐惧,就有多少大勇气。
只有付出,不求回报,大爱,无言。
詹青青心中一片痛楚,她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养母留给自己的毛衣,凄厉地哀嚎着,声音凄惨,犹如一头失怙的小羊羔,无助可怜,心如刀绞。
旁边的邻居听到动静,纷纷过来,看到詹青青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是大吃一惊。
面对着邻居的询问,詹青青只是不断地哭喊着:“爸爸妈妈不见了,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邻居们看了那张纸条,有机灵的大喊一声:“不好,这两口子怕是要寻死。”
众人大吃一惊,简单商量了一下,留下了几个妇女在这里照看詹青青,剩下的人都出去寻找他们两人,重点是山崖,河湖等地方。
一夜过去,詹青青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只能发出微微地嘶哑声,嘴边满是血沫,旁边照看的几个妇女见状,强行给她灌了一碗水,随着时间的推移,连她们也没有信心了,劝慰的话再也没办法说出来了。
最后随着面色黯淡地几个男人扛着一扇门板走进了院门,上面躺着熟悉的两个人,心底最深处的那一点点细微的希冀都变成了泡影,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詹青青牙关紧咬,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地上。
众人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撬牙关,好半天,詹青青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来到了自己的养父母的身边,趴在了他们已经冰凉的身体上,紧紧地搂着他们,生怕一松手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也是奇迹,夫妇二人携手从数十米的山崖跳下,脸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此刻,他们静静地躺在门板上,躺在自己的养女的手臂间,犹如睡着了一般,甚至脸上还能看到一丝丝的笑意和解脱后的轻松。
邻居们一般黯然神伤,一边又啧啧感叹,感叹詹氏夫妇两人的决然和仁义,感叹詹青青的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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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在邻居的帮助下,詹青青埋葬了捡回来自己,陪伴了自己十九年的养父母,坟地就在门前的丘陵顶上。
詹青青想着,在天气晴好的日子,自己的养父母或许可以看到自己家的房子,为此,詹青青将自己的自留地给了村里,换来了这一块坟地。
起初,因为土葬是违背推行火葬的国家政策的,村委会还不敢答应。但是当天晚上,村委会成员家的女人都大发雌威,第二天,所有的村委会成员都默契地默许了。
送走了自己的养父母后,詹青青大病了一场,淋雨、心伤、自责种种原因纠结在一起,使得一场感冒变成了缠绵了好久的卧床不起。
在无数个发烧而昏昏沉沉的日子里,詹青青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少女时代,回到了考上大学的日子,所有的时刻,身边总有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温暖、一个憨厚。
在昏沉中,自己的养父母陪着自己,这种快乐的日子使得詹青青越来越不愿清醒。
但再美的梦都有醒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詹青青回过神来,下了床。她环顾四周,屋子里冷冷清清,只有自己茕茕孑立,梦醒了,该走了。
她收拾了屋子,剪掉了自己的长发,放在了养父母给自己买的第一个铅笔盒中,跟父母的遗照放在一起,她站在父母的遗照前,在心中跟他们说了一天的话,直到夕阳西下,她轻轻地说着,声音沙哑。
“爸爸、妈妈,我走了,我会多吃饭的,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从那一天之后,清脆的声音跟詹青青告别,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詹青青没有难过,她觉得这是自己与养父母的联系,这是爸爸妈妈留给自己的思念,这是自己重活了一回的印记。
她沉默着,扭头走出了屋子,没有回头,她怕自己舍不得走,她怕在天上的爸爸妈妈不快乐,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不快乐。
詹青青走进了村里的每一家,当着每一家的主人,双膝跪下,认真的磕了一个头,为了他们对自己一家的关照,为自己爸爸妈妈留一片栖身之所的恩情。
看着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女孩子,看着她弱不禁风的身体,看着她坚决而认真的磕头,女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男人也都红了眼眶。
最后,拜托了隔壁邻居帮着照看自家的房子,在暮色来临之前,她走出了村子,走回了积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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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青青的故事说完了,但那沙哑的声音仿佛又环绕在四周,久久不散。
林涧风沉默着,詹青青也沉默了,两个人都沉默着。
不知道多久,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是沙哑的,又仿佛来自远方。
“我埋葬了过去……,坐在,你身边……”
林涧风睁开眼,扭头看着詹青青,此刻的她低着头,仿佛刚才没有说话,只有齐耳的短发在风中扬起了发丝。
她坐在小板凳上,坐在林涧风的身边。
林涧风从躺椅上坐起,接着又站起身,不露痕迹地抹了抹眼角,对着詹青青轻声说道:
“你休息一下,晚上跟我去店里走一下,现在的烧烤摊子生意不错,也该让大家见见老板了,以后你和我的那份你来管。”
詹青青抬起头,死寂了很久的眼中终于有了变化,她嘴唇嗫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这一下,犹如风摆枯荷,寒寂中带了一丝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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